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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慊吏治胤禛嗟世路 恨不肖二次废太子(2 / 2)


在京师一片焦灼不安的等待中九月十六过去了九月二十六又过去了承德那边仍旧毫无消息。张廷玉几次发往承德的请安折子都退了回来说是圣驾已经启行至于为什么至今不到北京走的哪条路连他的门生承德知府也不知道弄得这位素以稳健持重著称的宰相也梦魂不安一夜数惊。二十六日晚间张廷玉从上书房回来略用了几口饭想想无论如何今晚不能在家睡觉要去上书房守候半躺在安乐椅上一杯茶没吃完便见家人进来禀道:“相爷内廷有旨!”

“谁来了?”张廷玉一骨碌翻身起来激动得声音发颤:“快……快请!”话音刚落便见六宫都太监李德全款步进来张廷玉生恐他是来传噩耗脸白得没点血色好容易才把持定了硬硬地点了点头道:“老李稍候容我换了官服。”

“不必了。”李德全微微一笑南面立定。张廷玉略整了一下袍褂双膝跪倒颤声道:“奴才张廷玉恭请圣安!”“圣躬安!”李德全顿了一下又道:“张相请起!”

张廷玉听到康熙平安一口气松下来身上一软几乎爬不起来。两个家人从没见主人这样的忙上前搀了起来。张廷玉也顾不上问别的便道:“这是怎么回事嘛?连马齐也不给我来信!京师又谣传圣上欠安我这个领侍卫内大臣连皇上在哪里都不知道!”

“皇上今日上午微服还京。”李德全说道“下午冒雨带着武丹视察了京西驻军又到檀柘寺上香乞求停雨刚刚回到畅春园澹宁居。此刻立召张相进去。”说罢换了笑脸一个千儿打下去又道:“方才是传旨。这里咱给张相叩安了!”

张廷玉张大了嘴怔了移时才回过神来忙忙地换衣服挂朝珠一边问道:“皇上还叫的有谁?”李德全压低了嗓子道:“您是头一个知道的。大约为太子的事皇上召见您要即刻处置。太子爷坏事了!”张廷玉但觉“嗡”地一声耳鸣了好一阵再不说话也不乘轿命人牵马换了油衣一跃而上又吩咐一声:“半夜给我送饭!”双腿一夹那马泼风般消失在雨夜之中。待到畅春园东门双闸旁边张廷玉掏出怀表趁着闪烁的宫灯看时还不到戌正用了半刻的工夫。张廷玉正迟疑着是等李德全赶上来一道进去还是立刻请见侍卫房里等着的张五哥一溜小跑过来扶着他下了马说道:“万岁爷刚刚用过晚膳马中堂和方相公正陪着说话呢。”

张廷玉没言语只点了点头跟着往里走。此刻雨下得更大了隔雨帘望去半箭远近的宫灯都模模糊糊的。雨点子没头没脑敲打着黑魆魆的竹林茂树不分个儿响成一片哨风袭来冷得人通身寒彻。待到澹宁居前丹陛下的大铜鹤旁边张廷玉下半身已湿透了。站在廊下略略定定神拧了拧袍角细听动静时却是方苞在说话:“先忠宣的《忆江梅》主子说注得琐碎。其实当时他正被囚拘生死不测。北方无梅又怕人看不懂所以注得详细些。其实词章悲沉动人心扉。既是主子记不清爽我就给主子背诵一下:天涯除馆忆江梅几枝开使南来还带余杭春信到燕台。准拟寒英聊慰远隔山水应销落赴愬谁?空恁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更听胡笳哀怨泪沾衣乱插繁华须异日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张廷玉没有想到康熙此时还有心情谈诗论词慌乱的心情顿时安宁下来轻咳了一声道:“奴才张廷玉恭见万岁!”

“廷玉来了?”康熙正歪在炕上倚着大迎枕假寐坐起身来道:“进来吧!”张廷玉答应一声趋步而入却见马齐和方苞一边一个坐在康熙榻前叩头请了安端详康熙神情并无异样只显得略消瘦了些儿。不知怎的张廷玉鼻子一酸几乎坠下泪来。康熙笑道:“你也有儿女子气?朕这不是好好的么?起来吧!”

张廷玉揩了揩眼站起来勉强笑道:“十多日与圣驾断了音讯太平时节这太反常了。奴才得先谏万岁一本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康熙凝视着案上的龙凤烛许久才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是此事可一而不可再也不会有这个‘再’了。就在此刻赵逢春已经奉旨入城着善捕营军士接管紫禁城防务将胤礽押解咸安宫暂行囚禁。同时被拿的还有十三贝勒胤祥!”张廷玉尽自心里已有准备一旦证实还是吃了一惊苍白着面孔怔了怔喃喃问道:“不知太——二爷又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马齐见康熙向自己示意一欠身说道“八月十二万岁偶感风寒命在山高水长楼建醮乞福。清场时挖出了魇镇万岁‘速亡’的符箓当时即诏命各宫搜查在烟雨楼、烟波致爽斋十几处地方都起出了魇魔鬼物法器。经密审太监供称是凌普支使。十三日拿到凌普是我和方先生会同审讯凌普交出了他和托合齐、朱天保、耿索图等十四人的歃血为盟誓书要‘共保太子、剪除异党’。凌普供出万岁回銮之时密云都统将拦路劫驾。我和方苞几经商议请示万岁后发布明诏九月十六回京以观动静。其实九月十六我们才启程走的是喜峰口从东边绕道回来的。”马齐说得虽然干巴脉络却还清楚张廷玉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这起子奸邪小人竟真的敢打康熙的主意!想着又问道:“圣驾不从密云过密云那边有什么动静?”马齐说道:“过了一个假銮驾密云都统把调兵将令都发了后来大约有所觉察又撤了令箭。”

张廷玉紧皱着眉头思索着良久打了一躬说道:“奴才已经明白。请万岁留意这些事情胤礽未必亲自参与小人辈希图拥立之功造作大逆事成居功事败往主子身上推也是有的。”方苞格格一笑说道:“衡臣你说的这些万岁都想到了。但太子不修德不理事为群小包围前次被废蒙恩起复种种劣行毫无改悔。夫天下者公器也君主代天秉之万岁数十年栉风沐雨艰难缔造才有今天规模局面能不能托付胤礽这样的人?”张廷玉一摆袍子长跪在地声音颤抖着竟有些哽咽:“奴才不是怕废太子也不是心疼二爷。但这事实在骇人听闻一旦全揭出去天家骨肉惨变朝廷将兴大狱书之史册传于后世有伤皇上圣明之治……奴才的意思能否牵扯的人少一点事情办得密一点聊存天家体面。再说十三爷奴才敢作保他不是***乃是实心为国踏实办差的阿哥!”

“十三阿哥的事回头朕告诉你。”康熙叹息一声趿了鞋下炕来一边漫步踱着说道:“你起来给朕拟诏书朕口授你写!”

张廷玉起身来内里的中衣已被汗湿得贴在背上援笔濡墨盯着康熙听康熙款款一字一顿斟酌着说道:“前因胤礽行事乖戾曾经禁锢继而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宥。本期其痛改前非岂知伊从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危害社稷亵渎神器。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著将胤礽拘执看守!”他口授着张廷玉走笔疾书见康熙停下来沉思便道:“‘危害社稷、亵渎神器’一语似乎点得太重这是大逆罪恐怕引起物议。”

“好删去。”康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样写——胤礽于皇父虽无异心但小人辈若有于朕躬不测之事则关系朕一世声名……前释放时朕已告诫‘善则为皇太子否则复行禁锢’已详载起居注。今观其毫无可望故仍行废黜。”他说完张廷玉也已停笔。康熙接过来看了看说道:“好吧就这样明发。再加上一句——诸臣工皆朕之臣各当绝念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以杜妄言!钦此!”

诏书写完了康熙和张廷玉、方苞默默注视着那张墨渖淋漓的宣纸久久没有言语。马齐说道:“上次废太子后诏令共举储君弄得满城风雨。这次请万岁圣心默定早立新太子以定人心。”张廷玉心里也正想这事便抬头看康熙。

“不立了。”康熙说道“朕决意不再立太子。”张廷玉身上一颤把笔放下忙跪下道:“万岁……”“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要说了。起来吧!”见张廷玉跪着不肯起来一直没有说话的方苞叹了口气道:“廷玉我朝制度与前明不同阿哥们都开府建牙任事办差立太子早了容易有阋墙之祸啊!”

张廷玉满腹狐疑地站起身来说道:“这是你方灵皋的主意?”方苞一笑道:“是与不是无关紧要。宋仁宗三十年不立太子太祖、太宗皇帝也都没有立太子天下不也照样太平?”

“所谓不立太子只是不公开建储而已。”方苞翘着老鼠胡子眼中放出贼亮的光“皇上将默定继位之人亲书金册置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一旦龙归大海国家即有新君。皇上在一日则无人能知何人是太子杜了多少是非?”

这真是亘古未有的立太子法子马齐和张廷玉不禁瞠目结舌!却见康熙恶狠狠的眼风扫过来说道:“此事只有你们三人知道。谁走漏出去朕必取他的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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