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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谋生(2 / 2)


也许正因?为没有经过?思忖,此时才?会如此不安,才?会反复自?问,就?算理智已经再三地给出了回答:谁也看不穿未来,谁也不能断言谁是?更好?的继承人,但越是?如此想,徐循心里便越是?惊慌。她以前从未考虑过?此事,只觉得天经地义、自?然而然,此时却不禁要问,如果连她这样时常能见到栓儿,对他有几分了解的人都无法确定他是?否能胜任皇帝的位置。那么?,难道这些大臣们就?能够如此肯定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打从栓儿落地,和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也就?是?受过?他们的朝拜,受过?两三个翰林的教学,这些大臣们了解他什么??绝大多?数人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这一点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得出来,他们维护的是?纲常,是?正统,是?皇帝的长子必定要登基为帝的铁则。

至于这登上帝位的人秉性?、能力如何,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徐循不知这是?自?己的臆想,还是?有根有据的推测,但她以为,若是?栓儿不能适任,甚至是?倒行逆施,此刻拱他上位的所有人心里也不会存有愧疚,因?为维护正统登基是?他们的事,皇帝是?什么?样的人那又是?另一回事,皇帝能胜任,好?,国运昌隆,皇帝不能胜任,那便是?天数已尽、气运转衰——但他们依然会为这个不能适任的嗣皇帝忠心耿耿地服务下去,就?像是?当年建庶人城破焚宫,多?少人跟随自?尽一样,用自?己的生命,来全一段为后人歌颂的佳话?,成就?忠义的美名……没有人会想要去动摇嗣皇帝的统治,将他罢黜,这一点也能理解,臣主废立,对国家极为不祥,她甚至也理解他们以身殉主的所谓美德,她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大臣在做出选择的时候,似乎从无一点犹豫,似乎从来也不考虑嗣皇帝也许根本不适合当皇帝的问题?他们就?只是?……就?只是?仿佛非常坚定地认为,皇帝的儿子,天生就?能做个好?皇帝。

这是?何等轻信的判断,何等轻浮的坚信,何等荒谬的推理?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许多?事情,已经品出了世事的三昧,已经看明白了在这些锦衣玉食的生活背后,传说中为人极度艳羡的宫妃们,过?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生活,可直到今日,自?己真?的把手插进传承大事,真?的开始考虑以后,徐循才?惊悚地发觉,原来她从前以为高高在上,以为地位牢不可破,怎么?折腾都是?赢家的太后和皇帝——这皇权的代表,这万人仰视的对象,终究也不过?是?繁华下的一场空梦,这皇城,这江山,就?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叶孤舟,荡荡悠悠、无依无靠,莫看此时繁花着?锦、烈火烹油,热闹到了极致,转头来一朵浪花,也许就?是?一场空!

从前读史,看朝代兴衰、江山更迭,只觉是?忠奸相斗,气运起伏。再强盛的王朝,也有些从开国时就?埋下的隐患,西汉亡于外戚,自?吕雉始,东汉亡于豪强,自?度田失败始,一旦运数到了终点,气运无法再镇压忧患,王朝便由盛转衰走向灭亡……如今徐循才?知道自?己想得有多?天真?,原来以为,国朝自?□□到如今不过?五十多?年,还是?走在向上的道路上,到如今才?知道,原来每一个世代交替,都等于是?一场豪赌,更可虑者,这皇位意味着?多?大的负担?这些年来经年累月地在乾清宫服侍,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这点——非是?人中龙凤,她不信其能安坐江山。

这就?像是?一个人不断地在掷骰子,指望每一把都掷出个六点……除去开国□□以外,到如今是?掷了四次,第一次算是?掷了个一点,余下三把,运气都不错,掷出的都可算是?六点,可往后呢?一个赌手就?是?运气再好?,又有多?少几率能连续不断地掷出豹子?

如今看来,国朝的败亡,随时可能发生,谁也不知道下一把会掷出几点,不过?,事不过?三,已经连续掷出三把了,这第四把再掷出豹子的几率,似乎已经是?微乎其微。栓儿天资似乎有限,也不知教育结果会是?如何,襄王虽有贤名,但从未接触过?实?务,又如何去证明他有理政的天分?让他上位,倒不如让首辅改姓归宗,加入皇家再登基上位,那才?能算是?有几分把握。

——不过?,就?如今来看,掷出这一把的人还并不是?栓儿,而是?在他成长以前,代替其垂帘听政的那一位,就?不知道这一位是?太后,还是?皇后了。

拿眼看了看犹带几分焦虑的皇后,徐循暗自?摇了摇头。皇后这人,才?能是?有点,也不能说是?不果决,甚至于她的许多?性?格特质,都很适合参与政治,不过?合适却并不意味着?适任。国朝后宫,除了太后以外,没有一人有参政经验,就?是?太后,对那些官场情弊,又岂能说是?了然于胸?皇后在宫里这巴掌大的地方管管家还行,若是?被推到政坛上,又有太后在旁窥伺,只怕表现?得不会尽如人意。整个后宫包含她徐循自?己,没有一人够资格走到前台,和那些老奸巨猾,有时竟能摆布大行皇帝,与其近乎平等博弈的阁臣过?招。

但在栓儿长成以前,不论是?廉颇老矣的太后,还是?经验不足的皇后——不论选了谁垂帘听政,这人也只能是?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想到此处,徐循连一丝欢笑的心情,都是?欠奉。她几乎是?恍惚地望着?门口,等待着?那最终的、确定的消息。现?在,人是?都进去了,可在里头说了什么?,却还是?个秘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有一人拭着?眼泪奔了进来,一进门就?跪到了皇后身边。

“禀娘娘,老娘娘方才?让太子坐上宝座,”这宫女红着?眼圈,心中显然也极为激动,她仰着?头望着?皇后,一字字极为响亮地迸了出来。“指太子曰——‘此新天子也!’”

随着?她的一句话?,低低的哭声?,顿时响成了一片,周嬷嬷泪水涟涟、红头涨脸,上前连连磕头,“娘娘,老奴、老奴恭喜——”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皇后虽然也是?差些软了下来,但表情却依然严肃,她喝了周嬷嬷一声?,“未亡人又何喜之有?”

一句话?,顿时压住了周嬷嬷不合时宜的表现?,皇后望向那宫人,迫不及待地往下追问,“可曾听说——可曾听说是?由谁垂帘听政?”

那宫人顿时一怔,她很自?然地回道,“奴婢退出来时,大人们还在大礼参拜……”

“还不快去打听!”周嬷嬷倒也的确不愧为皇后心腹,一骨碌爬起身,忙又上前威严吩咐,小宫女磕了个头,又自?转身飞奔了出去。

她这一走,皇后终于是?忍不住心中的兴奋,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忐忑之意,已是?溢于言表,徐循坐在一边看着?,也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若按孙氏自?己来想,她走了这一辈子的背运,似乎到了今日,也总该时来运转了吧?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这回却是?个小内侍来报信,“回禀娘娘,三杨学士请老娘娘垂帘听政、临朝称制——”

皇后面色才?变,他又续道,“却为老娘娘婉拒,老娘娘以本朝无此先例,祖训亦严禁母后临朝为由,言称‘以我寡妇坏祖宗家法,不可,便委政于先生三人,如有大事,吾从中主之’。三先生称善,诸大臣亦称善。现?在老娘娘已和三先生在乾清宫议论登基大典了。”

尽管受到谣言的推动和刺激,还要把襄王逼离京城压迫太后,但无论如何,太后毕竟是?反应迅速,用一个晚上就?想通关节,主动做出让步。方才?在乾清宫里,不知双方是?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又或者几位大臣的意图又有怎样的变化,他们居然放弃了皇后这个盟友,直接向太后发出了垂帘听政的邀请。

应是?拿准了太后会拒绝,才?会如此言说,徐循本能地就?下了判断,那三位阁老里,首辅西杨大人说话?分量最沉,又是?谣言背后的主谋,连她都不会去赌太后掌权后会否反攻倒算,他会冒这个险么??当时应该是?拿到了什么?保证,才?会开这个口。没料到太后虽然隐约暗示了自?己会拒绝,以此诱使三阁臣发问,但最终意图亦不是?找回脸面,也不是?主动配合阁臣们走这个程序,而是?要把皇后也限制在后宫中,不许她临朝称制!

太后都这么?说了,等于是?亲身做出表率,体?现?了自?己的贤德。有她珠玉在前,皇后就?是?被邀请,她好?意思答应吗?更别说,谁会主动邀请?谁喜欢自?己头上多?一个女人做上司,还是?个不懂行的女人?三杨不称善才?有鬼呢,肯定得抢着?敲砖钉脚,把这件事给确定下来,在栓儿成人之前,掌握住朝廷的大权。

阁臣大学士答应了,名义上后宫最高领导人太后答应了,此事已成定局,作为对太后让权的交换,阁臣大学士默认了‘有大事,吾从中主之’的说法,宫中唯一能名正言顺参与国家重事的人,依然是?太后,皇后虽然终于把栓儿推上了皇位,但却始终还是?功亏一篑,没能彻底独揽大权,她的权力,还是?要受到太后的限制。

在皇帝突然合眼的那一刻,谁能料到这几日内,竟会出现?这样跌宕起伏、匪夷所思的变化?其中的种种机变周旋,说出去只怕都能写一台戏了。徐循一边想,一边观察着?皇后的反应——也不知,皇后对这美中不足的打击,又会是?怎样的看法。

出乎她的意料,皇后竟很冷静,她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站住脚,望向徐循,沉声?道,“当日我救你出去时,曾对你说,我会尽力保你。”

她眼中似乎也有些不忍,“但我也说过?,日后的发展,也许会有很多?变故,我也不能担保你平安无事。”

徐循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

眼下就?是?变故到来的时候了,太后到底还是?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尽管很狼狈,尽管做了极大的牺牲,把往后每一代后妃临朝称制的权力,永远地割让了出去,但她依然是?让阁臣们用实?际行动承认了一点:她始终还是?备受尊崇的太后,始终还是?后宫之主!

尽管随着?栓儿上位,皇后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然而不能接触政权,她就?始终还无法决定徐循的生死?。

“太后应该很快就?会来要人了。”皇后的语气转为淡漠。“但我不准备等她来……我现?在就?要把你送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爆了千多字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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