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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猜疑(1 / 2)


不论如何,这立后的确是件大事,皇帝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是十分可以理解。太后虽然说了这话,但也没指望皇帝立刻就点头称是,见他沉吟不下,便主动道,“皇后废立,毕竟还要以你的意思为主。我?这个老婆子,也就白说两句罢了,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想为你操太多的心思……也免得你们年轻一代,嫌我?老不死了!”

说是这样说而已,刚才太后的做法?其实已经是插手得一塌糊涂了,什么叫做以皇帝意思为主?除了同?意一个废后以外,别的几件事根本完全都是太后的主意。而且态度还挺强硬的,大有丝毫无法?妥协的感觉,皇帝如果不想这么搞,唯一的办法?似乎就是放弃废后,但如此一来,皇长子还是得跟着母亲一起迁入坤宁宫里和皇后一起度日,而这又是皇帝绝对没法?接受的一回事儿,他又不贱,以前还想要个嫡子的时候,和皇后一道折腾那还说是有个共同目标,现在连嫡子都折腾不出来了,未来几十年还要时常瞧见皇后那张脸,欣赏她那冷冰冰的表情和功利十足的行事,皇帝心里想到就是直犯腻味。他觉得自己还真没必要如此委曲求全,起码也是个皇帝,这点主还是能做的。

可确定废后,紧接着问题就来了,太后给的这条路,那是没有什么可商量的地方的。和她说‘您的思路我基本同意,就是有个细节您看能改一下不——改立孙氏为后行不行’,那等于是侮辱了老人家的智慧。母亲的性子皇帝也很了解,若是局面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指望太后回心转意改变态度,可是有点难。

强硬的办法?,不是说没有,现在走出去就此不理会清宁宫,也不是说就不行了。以自己对老人家的了解,虽说手中还握有一些杀手锏,但如此两败俱伤的招数,太后也不会说随随便便就给使用出来,为了个儿媳妇的位置,她不至于。

——但,望着老人家倔强紧抿的嘴唇,眉间隐约可见的皱纹,皇帝心里却也是硬不起来。虽说这些年来,母亲不是没有对自己严厉有加的时候,就是现在,对自己的起居甚至是朝政大事,都还是屡屡派人询问,丝毫也没有放松。但归根到底,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母亲贪权、恋权,纯粹就是出于她对自己最真切的关心。有许多事,皇帝当时心存抵触,如今想来,却都是太后的一片苦心。就譬如说这个服用丹药问题,没孩子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皇长子出生了,皇帝掐指一算,他怀上的时间,和自己完全断药的时间,恰恰好就是隔了一年。

若非母亲一生辛苦为父亲斡旋,只怕太子之位早已不保。甚至于说,若没有她给自己带来了生命,皇帝如今何能站在这里和她顶牛?皇帝身受最纯正的儒学教育,虽不说有心入《二十四孝》,但也还没混账到会和母亲对吼的地步。老人家对孙氏这么抵触,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太后一生人持重守礼,最重的就是规矩二字,若非自己苦求,只怕早在罗氏有孕期间便戳穿了此计,此事若不给个完整交代,老人家心里是断断不会释怀的。

还有一个,前一阵子,孙氏确实是对老人家有点太不恭敬了,有些事情?,她也许无意,但母亲这里一旦知道,却未必是这个看法?。在这一点上,皇帝对贵妃也不是没有不满的,这宫里你贵妃可以和任何人过不去,但对一手把?你拉拔大的皇帝亲娘,却不能有什么蓄意不敬的地方。此事,就是太后不说,他也是有话要说。

但这一切现在都不是问题的关键,甚至不是次关键。皇帝沉吟片刻,便果断地下了决定。

“皇后废立,毕竟不急于一时。”他道,“现在外头更关心的都还是立太子的事……”

话说出口,不由又是一怔——在母亲跟前,皇帝肯定不会怎么步步为营,谁闲得没事和亲妈玩心机啊?话说出口他才是完全想明白了,除非立刻反口,不认自己刚才对玉牒记名的许诺,不然,若立太子和废后立后不能同步进行,孙贵妃势必就要面临朝野上下的质疑了——孩子都张扬出去,说是贵妃所出了,这会儿玉牒却没写孙氏的名字……

皇帝对掌管玉牒的宗人府很有信心——这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起码在太后有心反对孙氏的情?况下,宗人府这边根本都不是关注的重点。而如果说,在立太子前后,把?立孙氏为后的势也给造起来,那也还罢了,外头的大臣勋戚们也不会来管这个闲事。可现在这两件事要不能同步进行的话,外头还不知把孙氏传得如何呢,等到名声坏了,就算说服了太后,要想废后再立,只怕也是困难重重……

皇帝这下是真无语了,满心的火,当着亲妈的面还不好发,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终究还是续道,“不如先把?立太子的事商议出一个章程如何?”

“这孩子肯定就是太子了,”太后对好容易才生下来的大孙子,也肯定是相当看?重的。都没说什么孩子太小,现在立太子只怕太不保险什么的话。——其实按前朝规矩来说,一个孩子一般都是要养到八岁上,没有太多夭折危险了才能说立太子的事。没有养上十岁,都根本还不能算是人。“现在天气太冷,不适合行礼,等春暖花开,孩子也满了百日的时候,再行册立大典。你道如何?可下诏让礼部商定,把?他该出席的场合稍微删减一下,别的事情?,走流程就行了。”

皇帝心绪稍缓——在这件事上,他和太后并不存在什么冲突,“儿子也是这样看的,儿子还想,不如在大慈恩寺给这孩子做一场祈福康健的法?事……”

虽说是帝国之主,但此时的皇帝,不过也就是个平凡的父亲而已,儿子的任何事,都想要事必躬亲,和太后商议了好一会,太后突然叹了口气,“这孩子都生下来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他呢。”

皇帝心中顿时就是一酸,望着母亲的神态,一时哪里还记得什么利弊,什么心机?因道,“从长宁宫过来,的确路途遥远,怕孩子冒了风。不如,儿子现在就侍奉着您去看?看?他?虽才几日,但胎里黄已经褪了,白生生的可好看?!生得倒是有些像爹。”

怎么说都是大孙子,太后眼底闪过了一丝渴望的光芒,她显而易见地犹豫了一下,方道,“罢了,我?年岁也大了,路途这样遥远,若受了风生了病,可怎么得了?一切等春暖花开后再说吧。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这后院起火,婆媳闹矛盾,确实是让人烦心得说不出话来。最重要,这一次和他意见相左的还是皇帝的亲妈,不是说你简单粗暴地赐死或者幽禁能够了事的。皇帝走出清宁宫的时候,真是满肚子的邪火,却又还要藏着不让人看?出来。——毕竟,他现在也不是当年的年纪了,若是在女人那里受了气就去鞭树,别说别人,连皇帝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的城府。

可这家事和朝事不同?,牵扯进来的每一方可以说是都扯着皇帝的心,皇帝心烦得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被冷风一吹,一时间疼得都说不出话,跨在马上稳了一会儿,方才胡乱下了决定,吩咐左右道,“去……去永安宫吧!”

此时天未过午,正是用膳的时候。皇帝没在清宁宫用午饭,可见和太后谈得不顺。他身边的内侍都是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多话一句,即使听说要去永安宫,多少都有些诧异,但也没有人敢多嘴什么,全都是老老实实低眉敛目,随在皇帝身边,一路进了永安宫。

“大哥怎么来了。”徐循看到皇帝,有些诧异,但还是一如从前,站起身笑脸相迎,又迎上前亲自帮皇帝脱掉了斗篷,“外头才下了雪,冷得慌,怎么没戴风帽吗?眉毛上粘的都是雪粒。”

说着,便举手为他拂去了雪粒,又摸了摸脸颊,笑道,“有些凉呢,快往炕边坐坐,暖一暖。——可要换一双袜子?刚才雪地里走着,恐怕脚冷呢。”

走进永安宫里,这份亲切、宁馨又家常的感觉,是别处都无法?得到的。虽说别人对他也许一样照顾得细致入微,但谁也不能像徐循这样自然又亲昵地对他嘘寒问暖。若是从前,就算心里还有气,徐循这么一番服侍,皇帝的心也早就软了下来。可今日,伴随着太阳穴突突的疼痛,浮上心头的却是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说不上是感动、猜疑又或者是恼怒——刚才被冷风吹的一路,并不能使他冷静下来,现在的皇帝,已经是彻底乱了。

徐循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她关切地将皇帝引导在炕头坐了下来,“可是被风吹得头疼?我?记得马十有一手好按摩功夫,要不然,让他给你捏捏?”

皇帝捂着额头摆了摆手,手往炕桌上一搭,不期然就搁到了一本什么东西上,他的视线往旁边一瞟,便见到了一本大红色厚厚实实的礼单。

“谁给你送的礼啊?”皇帝一面说,一面就拿起来翻看?了一下。

这一看?,他的眼神就凝住了:虽说没有送礼人的名字,但单从礼单上的物件来看,这绝不是外臣给徐循送礼能开出的单子。而且,说得那什么点,外臣的礼单,也不会随随便便就递进永安宫来。

“是胡姐姐送来的。”徐循的态度倒是十分坦然,还添了一句,“说是让我?给收着,等阿黄出嫁的时候,再为她添些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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