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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抢功劳胤礽枉行权 殉气节紫姑染黄泉(2 / 2)


“都回去都回去!爷赏你们酒烤火吃酒是正经!”胤祥笑嘻嘻往里走着说道“好好的雪你们扫了我看什么?”因见文七十四也在又道:“我早说过你不用来应差嘛怎么也来了?”文七十四吭吭地咳了几声说道:“老奴才是个贱性儿能动弹就想着给府里做点什么……”贾平笑道:“要是下白禟还有点看头这白乎乎的连着白乎乎有什么看头?”

胤祥笑着往里走说道:“你懂个屁!爷就喜欢这白乎乎又白乎乎的雪!叫王二嘎子到我那里去。从账房支二十两银子弄几个菜你们吃酒去!”说着已进了三门因见阿兰乔姐都站在廊下便逗着架上的鹦鹉问道:“紫姑呢?叫她把早上煨的王八汤端一碗给我祛祛寒气!”

“爷怎么忘了那汤都浇了兰花还是爷自己说的呢!”乔姐笑道“紫姑姐姐娘家捎信她娘气喘犯了头午回去说了要是重了未必就能立时回来——爷既然冷再加个炭盆子熏笼烧得热热的烫点黄酒喝了一样暖和。”胤祥因见茶几上尚有残局笑道:“红巾翠袖拥炉围棋观赏雪景这份雅兴不浅——叫他们小丫头子侍候我独酌观战!”

一时便见王二嘎子进来笨手拙脚地行了礼站在一旁。这是十分忠厚朴讷的庄稼院小伙穿一身胤祥赏的皮褂子十分不惯这种场合热得头上冒汗结结巴巴说道:“十三爷……您叫我?”胤祥接过一杯黄酒一仰而尽伸着手让人再斟笑道:“是这么回事。你说的事情四爷和我都知道了。剿匪嘛误伤好人的事常免不了。有些备细情形四爷还想问问叫贾平找两个小厮这会子就带你去。人命案子关天四爷自然要还你个公道。”说罢命人:“拿十两银子赏王二嘎子——找两个妥当人送他雍和宫!”

“他是什么事值得四爷过问?”乔姐看着棋子儿手握绢帕子轻咳一声问道“不是说您收留了他么?”胤祥却不答话指着棋盘一个角落笑谓阿兰:“你这里须补一着乔姐要在里头做劫了——你们不知道今儿四爷府里好热闹除了太子爷阿哥们差不多都去了从没这么快活!我还唱了一首歌呢!”阿兰抿嘴儿笑道:“必是好的!几时爷也唱给我们听听谱个曲儿比干唱总好些儿!”胤祥连喝几碗黄酒加上在雍和宫喝的已是酲然欲醉双手抱膝摇头道:“歌是好歌小时候听精奇嬷嬷韩刘氏教的。只是谱不成曲儿难为死行家不信你们听——”因扯开嗓门唱道:

下大雪冻死老鳖!

头一句唱出来乔姐阿兰已是怔了:这是什么村歌?两个人一愣旋又笑得前仰后合阿兰手里棋子撒了一地噎着气道:“这是摇篮曲儿十三爷也不怕人笑死了!”“摇篮曲儿有什么不好?”胤祥道:“你们听着了——”

老鳖告状告给和尚。

和尚念经念给先生。

先生打卦打给蛤蟆。

蛤蟆浮水浮给老鬼。

老鬼磨豆腐磨他妈的一屁股!

歌没唱完屋里屋外已是笑倒了一片。胤祥乜着眼道:“你们笑什么?世道上的事不就是这样儿!老鳖的官司打不赢!”

正说笑热闹却听架上那只红头鹦哥学舌:“磨他妈的一屁股磨他妈的一屁股!”众人一发前仰后合。胤祥一回头见紫姑穿着件小羊皮风毛昭君套捧着手炉子进来便笑道:“你来迟了没听我的歌!”因见紫姑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起身觑着紫姑道:“怎么了不高兴?我竟忘了你娘病了这种天儿气喘病最难过的……要什么药叫贾平他们去抓别替我心疼银子——要不要请个太医?”

“我是哪个牌名上的敢劳动太医?”紫姑的脸色异常苍白勉强笑道“她六七十的人了只是早晚的事了。人生本是同林鸟劫难来时各自飞……我也早预备着这一日了。”胤祥听了默然看了看阴沉沉尚自落雪的天叹了口气说道:“想开了就不要窝在心里。今儿天晚了明儿我亲自去太医院请贺孟他看痰症还是有一手绝活的。”说着酒一阵阵涌上来觉得头晕打着酒嗝对阿兰乔姐道:“安置着早点歇了。今晚你两个侍候叫紫姑歇歇。”紫姑忙道:“还是我来。左右反正是难睡我在这纱屉子外头做针线这屋里暖和累了歪一会子就是了。”胤祥听了无话。阿兰乔姐也难争对望一眼忙着掌灯下帷为胤祥脱靴掖被。顷刻间胤祥已酣声如雷二人蹑脚儿退出天已黑定了。

紫姑守在摇曳不定的孤灯前听着外头凄厉的风声心像浸在冰水里一样浑身都在瑟缩。她其实是胤禩和任伯安精心安置在胤祥身边的密探今晚奉了主人和母亲双重命令下手杀掉胤祥她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对于满人她原本怀着一种刻毒的仇恨无所谓***八爷党清兵入关在嘉定屠城三日做过前明副将的祖父杨伯君一门良贱三百余口被杀得干干净净。奶娘抱着年仅七岁的母亲逃出尸横遍野的嘉定投奔南京做生意的叔叔杨仲君。叔叔和任伯安是结义兄弟康熙二十六年皇帝第一次南巡金陵他们跟着朱三太子在莫愁湖畔的昆卢寺院禅山上架起红衣大炮要炸康熙皇帝的行宫。事发之后叔叔一家几十口又遭劫难年迈的杨仲君被零割一万余刀惨死在南京柴市……这些事当然她都没有亲历目睹但母亲、哥哥还有任伯安从她记事时就讲一直听到长大成人已是烙到心上、融在心里。胤禩利用她她自然知道但眼见是一心要学赵高“毁秦报仇”的任伯安又落入满人手中而且始作俑者正是自己朝夕相伴的胤祥!

望着煌煌闪烁的烛光紫姑又想到方才病得奄奄一息的母亲。也是一枝烛不过细些忽悠忽悠的光影里母亲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拉着紫姑的胳膊声气微弱但又十分清晰:

“孩儿呀……国仇是报不了了家仇不能不报!你任叔为报这仇连家也没成……如今也要去了……当年你父亲入狱正下大雨天上的雷震得房子打颤他临去仰着脸吼:‘呸!老天瞎了!一命换一命……为什么我杨家几百条命换不了一个满人?’……从那日我在观音菩萨跟前许下宏誓大愿:我是个女人做不来大事我必叫儿女遂你的愿!你哥哥死了你……你……你得叫我下去能见你爹!”

……烛花一爆紫姑又仿佛见到胤禩那张清秀的团脸。胤禩的命令再简单不过:“胤祥不除国无宁日。你读过不少书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保不住你母亲你弟弟怎么办?他能杀你任叔你杀他还不是天理人情?你或许觉得我心狠但你想想胤祥做事有半点手足情分?他已经瞄着白云观再毁了这处地方接着一个就是我!所以你不过是按天意办事而已!事情做完你立即逃出十三贝勒府我外头昼夜都安置着接应你的人……”

“紫姑……紫姑……”

躺在床上的胤祥翻了个身喃喃道:“口渴……弄点水来……”紫姑慌乱地起身颤声答应道:“就来……”就银瓶里倒了半杯水又兑了点壶中的开水倚在胤祥身边喂了两口胤祥咂了咂嘴又酣然入梦。紫姑从袖中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呆看着胤祥:此时下手一百个十三阿哥也顿时了账!她迟疑着凑近了胤祥脑海里一时是虚幻中血肉狼藉的嘉定将军府一会儿是胤禩面带忧虑的脸一会儿是血淋淋的任伯安一会儿是母亲欲哭无泪的眼睛……忽然间她看到胤祥腰带上的平金荷包——那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她原想往上加一条浅黄绣龙胤祥苦笑着告诉她:这颜色不能用叫大哥他们看见又要罚我跪日头……当时自己怎么回答来着?记不清了但记得胤祥说完就哭了扯着自己的袖子揩泪说:“阿哥里头我是由人作践的明黄荷包别人都有我不敢用……”

这一瞬间又是万绪涌来:这个胤祥使性任气有时也踢自己几脚但更多时是温存……从十五岁就和自己耳鬓厮磨从来没有拿自己当下人高兴时有时还把自己紧紧抱着满地打旋儿……她陡地发现自己其实早就爱上了这位英气勃勃的青年阿哥只是心被什么东西禁锢着、压抑着自己不敢承认罢了。紫姑手持匕首踟蹰着徘徊着高大的帷幕上时时掠过他颀修的倩影。突然拱辰台传过三声沉闷的午炮正是钟漏将尽之时窗缝里袭进一股阴森森的凉风紫姑不禁浑身一颤。

“这是命这是天意……”紫姑眼中闪着鬼火一样的光慢慢踱至案前提起笔在胤祥未画完的一幅白梅傲寒图的空角抖着手写了几句什么。掣起匕首惨笑着看了看对准自己心窝扎了进去。肋间骨骼轻微地响了一声像一株刚刚砍倒的小树胸前流着殷红的汁液颤颤地抖动了几下整个世界都消失在渺冥中……

沉沉酣梦一夜胤祥醒来时已是满屋大亮以为睡过了一翻身起来又想到外头下雪雪光映得屋里亮不禁自失地一笑喊道:“紫姑倒口茶来漱漱!”连喊几声没人应声睡在东配房里的阿兰听见了忙披衣起来笑道:“紫姑姐姐也有睡沉的时候儿?”因挑帘推门进来但见碧血一汪中紫姑侧身僵卧手中兀自握着那把匕首阿兰唬得浑身一颤立住了脚只是动不得惊叫:“老天爷!这是怎的了?”

“失惊打怪的叫什么!”胤祥掀开帷幕掩着扣子出来话没说完脸上的笑容像凝固了似的死死盯着地下的紫姑。犹恐是梦揉了揉眼跨前一步抓起紫姑脉息方知连身子都僵了忽地抬起头来盯着阿兰不言语。阿兰被他的神态吓得后退一步问道:“十三爷您……”胤祥狞恶地一笑下意识地向腰间摸了摸一回头看见那张梅花疾走几步拿起来一看又丢在地下颓然落座双手掩面许久才发出一声似嚎似泣的深长叹息连连摇头道:“这不是……这不是真的……不是的……”阿兰小心地捡起那张图还有一枝尚未画好。蟠螭虬枝胭脂淡染一丛茂梅开在冰天雪地的江岸上头几行细字十分娟秀写道:

咏梅:

不堪萧瑟对野渡寂寞孤傲寒江渚。

摇手休问玲珑枝尔是汉陵第几树?

紫姑于甲申后六十六年绝笔

“这事情你和乔姐不能向外说。”胤祥抬起了头深沉地望着远方吁了一口气“……好好发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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