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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谒廷臣年羹尧入觐 破贼穴江夏镇遭焚(1 / 2)


x 在成都提督衙门接到雍亲王的札子年羹尧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朝廷已有旨意凡百细务由太子处置如今皇帝又正在南京巡视为什么特别交待先见皇帝后进北京?再者信中又吩咐“可带五百名心腹亲兵”更让人捉摸不定:觐见皇帝带这么多的兵做什么?叫兵部知道十四爷又会怎样想?思量许久毕竟莫名其妙胤禛的旨令又毫无商量余地只好将自己的中军护营全部换了便装将兵舰改了商船白日分头沿江东下夜里号店而居统由标营参将岳钟麒指挥:既不能违胤禛的令又不招眼惹朝廷注意。述职觐见例行公事本来极轻松的一件事倒累得人仰马翻。

待到南京已是八月下旬秋鸿南归潦水转清沿岸村树渐老红瘦绿稀。二人在燕子矶下舟登陆却见戴铎已经等候在那里一见面便道:“亮工辛苦辛苦!一路舟楫劳顿小弟聊备水酒为你洗尘!——这位是?”

“哦!你问的是他?”年羹尧转脸看看岳钟麒笑道“岳钟麒字东美前任四川提督岳公升龙的三公子原是顺定府同知。我去四川营务不熟请他过来帮忙为人最是肝胆仗义的……”戴铎见他带着外人略觉意外忙敷衍道:“久仰山斗!敢问是哪个旗下的?”岳钟麒便知这是在盘自己的底忙道:“我是汉军绿营的托年军门福去年收到四爷门下。您是戴先生吧?常听亮工军门说起您文略智策令人欣羡!”

听说也是胤禛门下戴铎略觉放心笑道:“不敢当——请!”说着便带他们到江岸一个茶肆里因包了店并无其他客人酒食菜肴都是戴铎的从人用食盒子挑来的十分精洁。年羹尧几次张口想问戴铎怎么从福州也来南京是觐见请安还是也奉有胤禛密札因见戴铎心存戒备便笑道:“老戴东美是四爷见过的又亲自关照吏部派到我营里帮办事务我和四爷来往书信都不避他。你有什么事只管说无妨碍的。”戴铎打量了岳钟麒一眼见岳钟麒虎目燕颔双目精光闪烁紫棠脸颊上一道长长的刀疤闪着黯红的光五短身材上套着箭袖长袍一身精悍之气因笑道:“原来如此这就好!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到南京述职来的明面上如此其实四爷还有密谕!”

听到本主有密谕年岳二人便忙起身。戴铎左右看看说道:“坐着听吧。四爷命我转告二位进京走旱路到江夏镇拿住任伯安解送北京!”年羹尧笑道:“就这么点事值得叫我暗自带兵?四爷也太多虑了下个札子给安徽巡抚他敢不照办?这准定是十三爷的主意小题大作!”

“安徽巡抚要能办怎么会调你?”戴铎斟着酒冷冷说道“札子不到安庆说不定任伯安就远走高飞了!”说着便将江夏镇的情形备细讲述给二人。年羹尧至此才掂出分量正要说话岳钟麒笑道:“戴先生四爷给这差使不难办。不过我们不是钦差又是四川营务上的隔着省带兵围剿一个镇子地方官会怎么想安徽巡抚干预又怎么办?这不是小事!”

年羹尧腮旁肌肉抽搐了两下眼中闪出杀气转瞬间又笑道:“铎兄四爷的信呢?请出来我看看。”“四爷信尾有话‘阅后即焚’烧了。”戴铎知道他是要凭据笑道“不过四爷给你了一张刑部关防你看看。”因哈腰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年羹尧展读时上头写着:

兹奉皇十三子怡贝勒胤[1]

钧令:近悉逆犯任伯安窝藏安徽江夏。闻知四川提督年羹尧即将由南京进京述职着令该提督顺途捕拿妥解京师交有司严勘。密勿!

后头没缀日期显然是留着让年羹尧自己填写年羹尧嘴角闪过一丝笑容说道:“想得周到!妙在‘顺途’二字!”

“这事宜速不宜缓!”岳钟麒侧着身子也看了刑部密谕因道“咱们让下头兵士分拨先去。我们见过万岁立即快马追上万无一失!”年羹尧将纸折起塞进袖子里一手按杯沉吟道:“兵士们不在金陵过夜今晚就走。日夜兼程把守住江夏各处要道不要打草惊蛇防着姓任的逃跑!你传我的令不要怕辛苦把网封严都装成行商贩夫里紧外松地赶路。”他拉长了脸刁声笑道:“都是跟我多年的人了办差也不是头一遭也知道我的规矩走错一步我就要行军法!”

戴铎和年羹尧相交十余年素来觉得年羹尧尽自骨子里有傲气也还算随和从未见过他如此狰狞狠毒的脸色愣了一下笑道:“这想得很周密了。今晚我就修书给四爷我的差使办完了。”当下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分手各自到驿站安置。年羹尧和岳钟麒一刻不停忙到午时过才把五百名军士分派停当。又拜会了两江总督衙门请总督傅英代奏请见皇上自回驿馆听候旨意。原以为今天是没指望的了两个人便到桃叶渡兜了一圈。回到驿馆却见年羹尧的长随桑成鼎正急得热锅蚂蚁般点派众人。年羹尧便问:“什么事?你张忙什么?”

“好我的爷!”桑成鼎拍手打膝道“你们前脚出去后脚内廷来人叫你们去鸡鸣寺候见呢!老城隍庙莫愁湖都找遍了……”年羹尧一点不敢耽搁急忙换了蟒袍、仙鹤补服命岳钟麒也穿戴齐整。他在南京曾当差几年也不问路打马飞奔玄武湖南的鸡鸣寺而来。

但康熙并没有接见他们。康熙皇帝三天前就去了瓜州渡留在南京的张廷玉住在鸡鸣寺是张廷玉派人传呼他们来的。

“巴州康定这些地方汉夷杂处最难治理。”张廷玉叫年羹尧谈了四川驻军情形沉思着说道“有些地方朝廷不设官吏是皇上用心周详之处。不要动不动就用兵弹压最要紧的是羁縻但得平安就是好。这话皇上已经说了几次你们说的土司归流设官治理牵涉到国家大政等万岁回来我再代奏朝会定夺之后才能施行。年老兄前岁平苗杀人三千至今善后难做不可不慎呐……”

年羹尧和岳钟麒面前各放一碗茶听张廷玉数落自己真想端茶辞行。但张廷玉毕竟是皇帝第一幸臣位高权重等闲阿哥也得让他三分只好耐着性子坐听。好容易听着话快完了年羹尧身子一欠正要说话张廷玉却问道:“听说你们从大营里带了几百名军士同来南京?这事可是有的?为什么?”岳钟麒万万没有想到做得极机密的事刚刚在南京落脚便传到了机枢大臣耳中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回张中堂话”年羹尧微一欠身气度从容地说道“确有此事。这些兵都是从巴州移防刚刚调回成都的原籍有山东的、安徽的、江浙的。卑职这次来宁给万岁带了些土物路上要押运还有四爷的东西也不少。趁便儿挑了五百人来南京立即遣散让他们回家探探亲——中堂要不信可派人到我下处去看只余了四十多名长随其余假满了自然还要回成都去。卑职是懂规矩的人焉敢造次带兵觐见?”岳钟麒忙道:“中堂明鉴我们在外头带兵实在是难宽纵了不成太严了也不是。江浙富庶之地不为发财谁肯当兵?打仗攒下几个不叫他们趁船送回来往后招兵更难。说句瞒上不瞒下的话要不是前头和苗疆土司打了几仗拔了几个寨子兵士们腰里有钱叫他们回来也不回来!”

张廷玉笑道:“这些事我也略知一二我朝名将图海周培公昔年征尼布尔王子没有军饷军令便不禁抢劫民财索额图在福建也是如此。你们不要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要造反带五百喽罗来这石头城能济什么事?”说罢端起茶呷了一口。张廷玉的管家高声唱道:“端茶送客了!”

两个人便忙起身年羹尧笑道:“衡臣大人知道你崖岸高峻没敢给你带什么东西只有几匹蜀锦两盒子湘妃竹扇几篓橘子……听四爷府高福儿说太夫人病晕顺便带了几斤上好天麻——都是些不值钱的请中堂赏收。是送到这里还是带到北京府上?”

“天麻送我这里照价付钱。”张廷玉忙道“其余东西一概不要送君子爱人以德我从不接人家的礼。处在我这样的位置开了例就收拾不了。亮工你得成全我做个贤相是不是?”说罢起身送他们二人出了禅堂立在滴水檐下又道:“万岁不见你们了再会吧!有什么事用通封书简寄上书房我自然要料理不要给我私邸写信。”一摆手便进了屋里。

岳钟麒还是第一次见张廷玉这种作派闻所未闻一边走一边笑道:“自入宦海头一遭见清官几斤天麻还要付钱!我不信他就指着一百八十两年俸过日子!”

“张廷玉确是清廉收天麻已是很大面子了。”年羹尧也不胜感慨“熙朝宰相大都没下场此人荣宠不衰确有过人之处!”

任伯安躲进江夏刘八女的寨子已有两个多月。他本来就有虚症闷在庄子里不出门越发养得发面馒头似的又白又胖稍一行动就出汗。他离京出走原是满不情愿的。就心里话说当然他也怕那个“四爷”但更怕的是自己的“八爷”他掌握胤禩胤禟的机密太多了害怕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被主子杀了灭口。昨日胤禟又送来信密嘱他“深藏勿露有事多请示十四爷”他才放下心来自己虽处危疑之中其实安如泰山!思量许久命贴身小厮请过亲家刘八女来商议事情。刘八女也是个胖子只牛高马大的看去很是健壮穿一身熟罗夹衫慢步进来笑道:“老任今儿瞧着你气色好。有什么喜事?其实在我这庄子上压根就不会出事你就吓得避猫鼠似的!”

“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任伯安抱着一只呼呼念经的大狸猫迟重地挪动一下身躯道“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你总说把柳营那一哨绿营兵请进庄要他们给我保镖。其实我最怕的就是他们引狼入室无论八爷九爷一个手条子就要了我的小命儿!”刘八女吓了一跳一拍大腿道:“我的娘!会有这种事?八爷佛爷似的慈眉善目会和你过不去?”任伯安不屑置辩地一笑说道:“狡兔三窟我也不是省油灯!这个道理我今儿才悟出来别看八爷九爷十四爷是一伙的合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其实他们也使心眼儿!我这才明白我离京走时十四爷暗中握了握我的手又说‘仔细着’回想起来其味无穷!”

这番不疾不徐的话刘八女却听不懂因问道:“十四爷有什么使你处?要钱?”任伯安喷地一笑说道:“十四爷还少了钱用?别扯你娘的臊!柳营的绿营兵原来不是驻在镇北么?今儿就叫他们进庄来驻扎月钱再加三成。他那个管带叫沅必大的就住到我这西厢只送二百两银子给他!”正说着便见一个千总戴着起花金顶顶戴由十几个兵士簇拥着进来刘八女笑着迎到门口说道:“老沅正说你呢你就来了!任爷说请你那一百多号人进镇子里住呢!”

“给任爷请安了!”沅必大就地打个千儿起身来满脸谀笑说道:“八月天儿渐渐凉上来了兄弟们住在庄外过冬得支点柴炭钱我就是来说这事的。如今既进镇子那就省事多了。”任伯安坐直了身子揉了揉发淤的眼泡儿脸上一丝笑容也没说道:“进镇子我也不克扣你的柴炭钱。这都是再小不过的意思。你支了饷奉着官差我这里还给着双份子这差使哪找去?前儿我出庄转悠了一趟巡哨的东游西逛磨坊油坊里看庄丁做营生还有的抹纸牌聚赌……我虽宽容这也忒不像样子了。进了庄要还是这模样我一个手条子递到淮安道撤差不说你还得吃不了兜着走!”

沅必大听一句答应一声赔笑道:“大爷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军纪败坏哪里都一样卑职这一哨还算好的呢!天地良心任爷这么体恤弟兄们我们不能连个好歹也不知道!我们百十个兄弟要护不了您老和这个庄子别说八爷饶不了我们就是老天爷也容不得!我这就回去整治这群王八蛋!”说罢打千儿出去。刘八女笑道:“爷不必老闷在屋里。人得见风见日头才不生病咱们出去走走吧?到底你有煞气这些兵八爷我说了几回沅必大都不当回事你金口一开狗颠尾巴似的就去收拾那群污糟猫去了。”

“他算什么?”任伯安起身伸欠着道“两江总督见我也得青眼相加!淮安道台的小舅子奸杀妇女不是我在刑部说话只流配三千里?”说罢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一街两行的长随庄丁见这两个主子出来都放下手中活计退到墙根垂手侍立。

此时已是酉初时分才交仲秋的节气天时尚长一天莲花云静静的一动不动树影婆娑中一轮浑圆的太阳沉沉西下显得恬淡安谧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夜晚会有什么凶险。两个人迤逦来到西北角——就是胤禛胤祥路过的湖广会馆院落已改成了刘八女家戏班子住地——便闻梨香院内调筝弄弦隐隐还有人在对口白。走近了听时一个丑儿说道:

“春香姐姐你方才奶孩子我瞧见了!”

“你瞧见什么了?”彩旦问道。

“说不得我就弄不明白你那两只**怎的就恁么样白?发面馍馍似的?”

“死鬼!整日捂着不见日头还不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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