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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陆叁』海棠花开(1 / 2)


世间之情之欲有?千般万化,有?些单纯止乎于情,亦有?纯粹关乎于欲。楚邹想,他对陆梨的应该是那至美至醇的爱情吧。

因爱情催使人对生活充满斗志,更激发了骨髓深处对于权力?的渴望,只因想要能给她更好。那段时间的楚邹很是刻苦和努力?,每天天刚朦朦亮就一路从西北角绕出内右门外去?等早朝。

卯时日?始破晓,奉天殿前按例要升朝,朝臣们总是在寅时天不亮就得动身进宫。守在午门前的金吾卫每天都两眼巴拉地看?着,看?谁最早谁最晚谁脸上不痛快皆默默收在心里,回头总有?司礼监相?干的人会去?打听,然后?最终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但无论那些天谁最先到,总能看?到废太子爷一道清颀的身影,挺拔地立在奉天殿的汉白玉台阶下。昏幽的黎明?里弥漫着初秋的湿凉,他的肩头上挂着雾气,脸上却写着坚毅,往来?风雨无阻。总是第一个到,亦最迟一个离开,继而又移驾到皇帝的养心殿,笔管条直地站在那珐琅的仙鹤腿香炉旁,听那些阁老与?大臣们议政,亲自帮皇帝研磨墨水。那阵子的宫人们,经常会看?到皇帝高高端坐于御辇,十八岁的四皇子扶着他的轿沿谦恭地从外朝走回来?。

彼时楚邹与?小九兄弟二个的关系也日?渐亲善,皇帝许是因终被儿子的努力?触动,后?便拨了几个臣子给楚邹。一个是吏部右侍郎杨俭,一个是方卜廉的门生贾晁平,再一是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严默,都是二十多岁的实干年?轻人,无甚么大权力?,聚在一起思想却颇多碰撞。因楚邹暂时还未搬出咸安宫,外臣不方便直入内廷,便就在文华门进去?的圣济殿里议事?。大奕王朝在天钦这年?的八月,似乎因着四年?后?天家父子兄弟的重新和睦,而又呈现出一缕明?灿的生机。

那段时间的陆梨,走在宫廷里也像都别样有?光彩。她虽被指去?楚邹跟前,但名?字暂还挂在尚食局的册下,李嬷嬷去?找了掌事?王思,只说她有?慧根,要收她去?做徒弟。

天耶,这是个怎样惊人的好消息?

李嬷嬷是谁,那是后?宫里从不与?人沾亲带故的高贵人,她的手艺是不外传的,连康妃娘娘都宵想无门。陆梨刚进宫就得了她的垂青,那是多少宫女?花钱买脸也买不来?的体面,让姐妹们不知?多少艳羡。

宫中主?子和奴才有?尊卑,奴才之间亦横着道卑上卑下的坎儿。她时而走在宫墙根下,那些路过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便会对着她欠欠身子,以?示对她的巴结。

丙申日?那天她去?找过讨梅和春绿。寿昌王府后?院子里的秋海棠今岁开得明?媚,王妃方僷遣人采了不少送进宫来?给李嬷嬷。晓得她两个爱吃果儿糕儿的,陆梨就做了两盒子的莲蓉海棠酥,橙粉玲珑的给她们送去?。

是在东筒子长街上遇到的她们两个,春绿正巧要去?锦秀宫里,而讨梅也要去?景仁宫站差。

自从西六宫孙美人的汤盅里被下毒后?,这阵子皇帝都不光顾东六宫。宫里隐隐传开锦秀怀孕的消息,都在等着看?她落马的好戏,春绿倒是重情的,依旧还是每日?去?请安。

讨梅看?起来?脸蛋瘦了一些,三个手指头上还缠着纱布。听小翠那张大嘴巴八卦说,前儿讨梅在张贵妃的宫里不晓得被谁碰了下,把张贵妃最喜欢的一只猫吃饭的瓷碗子打碎了,张贵妃让她当众蹲下去?捡。

蹲,在宫里蹲可是比跪更要损人的,跪说到底是宫廷礼节,蹲那是卑下人才干的勾当。当时恁多的宫女?奴才都在跟前看?着,不晓得讨梅是怎样的忍了下来?。陆梨猜着必是因为她之前巴结过锦秀,以?张贵妃一贯心狭的做派,到底也是存心要辱没她、给她个下马威。事?后?春绿劝过讨梅好几次,但讨梅也一定?还要去?,用讨梅自己的话说:“走都走到这一步了,这阵子吃了恁多的委屈不能白吃,再忍忍她就肯赏脸收下我了。”因此依旧每日?挂着伤去?张贵妃跟前戳脚子站班。

但这话讨梅是不对陆梨说的。陆梨把食盒子递给她们,因为晓得她的心高气傲,脸上便也假装不知?道那档子事?。

姐妹进宫来?身份就变了,这宫廷里的气味儿沉淀了近二百年?,谁人一进宫门,那尊卑阴狭荣华羡妒便入了你心骨。

讨梅凝着楚邹给陆梨新裁的烟色斜襟衫儿莲紫百褶裙,她的脸上身上都好像写着那位皇子爷宠她的痕迹。讨梅就不要,只淡淡含笑地说:“这寿昌王府送进来?的好东西,又是李嬷嬷那种?贵人赏下的,我们小主?的身份配不上用,还是陆梨你留着吧。”说着就凝眉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欠了欠肩膀从她的身旁走过去?。

小主?配不上用,陆梨一个废太子的侍女?就配得用了?

那胭脂香粉拂过陆梨白皙的脸颊,陆梨便有?些空怅不知?语。

春绿最是晓得讨梅心性的,进宫前一车篷就属她身家最高,眼见着进宫后?别人没怎样,她倒是把什么谦卑隐忍辱没的都尝遍了,那滋味定?然是难受。但讨梅与?春绿是一个院子,这宫里女?人若久久不能得宠,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以?后?出来?进去?的都需要有?个照应,春绿是不可能舍了讨梅近陆梨的。

春绿便对陆梨道:“陆梨,当初进宫时候说好的,姐妹三个一块儿往上爬,谁都不许把谁甩下。眼瞅着你就要步步高升了,我和讨梅却还在原地踏步,给你拖后?腿了。进宫前那壶水洗脸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这里姐儿俩就祝你好运了。”

说着隐下酸楚,扯嘴角笑一笑,紧忙追着讨梅去?了。

她说“这里姐儿俩”,一个“姐儿俩”就分明?是已把陆梨排开在外了。

那樱草色衫裙在长条宫巷下飘飘渐远,陆梨想起西二长街上三个人在夕阳下的手拉手,才不到半年?呢。一时绝美的眼眸里不禁有?些惘惘然。

傍晚清风阴凉,在东筒子尽头贯不穿。风卷着她扑簌的裙摆,把少女?莞尔的身段勾出一抹动人的痕迹。人乍从苍震门里跨出来?,还以?为是那闱院里死去?的高丽幽魂显了形,差点儿没生生吓一跳。

锦秀一连两晚没阖眼,天亮便托袁明?袁白两双胞胎太监去?请了戚世忠。叫了几回,隔日?清早的承乾宫里戚世忠才慢悠悠出现。给锦秀带了个拳头大的玉貔貅,貔貅可是聚财的上古神灵,除却皇家之外是不许民间收藏的,为的是怕钱财外流。

锦秀笑笑说:“大奕王朝对于貔貅有?明?令禁制,眼下国库吃紧,公?公?倒是越来?越阔绰了,就不怕风声传出去?,都道这钱财进了公?公?的私囊。”

她近日?宫中萧条,连一贯过来?请安巴结的妃嫔们也寥寥了影子。却倒是一贯妆容精致着,对着戚世忠也兀自端着姿态不亢不卑。

戚世忠斜眼睨着,是知?道这个女?人的阴与?狠毒的。废太子若不是心性足够坚韧,又或是存了心的自暴自弃,只怕这些年?早被她以?各种?名?头折磨得不是疯了就是自残自杀了。但眼下楚邹忽然神智清振起来?,行举亦变得内敛深沉与?谦逊,叫人看?不懂,今朝去?江南更料不穿他预备要如何,因此锦秀这颗棋子不到真废时还是可利用的。

戚世忠便吊着阉人嗓子道:“凡事?都看?两面,有?些人天地无私玉万家,有?些人只吃不出方成神,成了神便可天不怕地不怕。咱家在这宫里风里雨里数十载,吃是吃了,可也不是白吃的。这就好比貔貅,只进不出才尊神,若是又吃又出,那就只是废玉凡人一块,推推也就碎了,道理娘娘应该懂。眼下江南织造风声正紧,废太子九月预备南下,咱家正愁着他跟前没人没底儿,娘娘这当口急着找咱家来?何事??”

锦秀自然听出来?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莫不是暗示她肚子里只能进不能出么?确然她生了便失了宠,沦为废玉凡人一块,帮不了他戚世忠,说不定?还能被他倒打一耙。但这种?受制于人的压迫感她也受够了。

锦秀便勾唇道:“公?公?先别急着给本宫下定?论,本宫今次请公?公?来?,是想叫你帮着查一个丫头。当然,至于公?公?方才说的,本宫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人么,想想都知?道,自古无利不往来?……”

她说着话,脸上柔和地笑着。那垂在袖中的手抚上微隆的少腹,暗暗地往里紧了紧,在触到那块小小的温暖时,顷刻却又漫过无数的痛苦与?狰狞。

——这皇城四方荣华都无缘与?你的小骨头。便当真舍弃了它,她亦要付出同等的、足够的代价来?为它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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