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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柒柒』生分嫡亲(600)(1 / 2)


时日匆匆,等到三月中?下旬的时候楚邹便开?始动身赴江淮了?。此次因为老宁王府大老爷生病,便依旧由冯深与工部侍郎葛远、都水清吏司郎中?秦明?修一道前往,随同去的还有太子少师方卜廉。

清早的坤宁宫露台上微风习习,内官监与直殿监的太监们搬动着桌椅木柜进出忙碌。所幸那场火扑灭得及时,主殿梁柱等大结构烧得并不严重,大部分被毁的都是些?床榻、褥子、器具等家什,因此修缮起来工程并不算浩大。

但孙皇后生前所留的胭脂盒子,被桂盛按着记忆去重做,虽则外表看着差不多,里头的东西却变了?味。而她亲手涂描的那些?瓶瓶罐罐,亦皆已被熏黑,匠师们尽最?大努力做了?修复,却仍然?留下许多拭不去的熏痕。

“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交泰殿前的单檐四角攒尖顶下,皇帝正在逗四岁的楚鄎背诵。

楚鄎一段《孟子.公孙丑》背得朗朗上口,稚子挺着胸脯咬字清晰,听在楚昂耳中?不免感慨良多。这?个是他在没有孙皇后的情况下,一眼一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甚至为他把过?尿、换过?尿布,甚至因为他的哭泣不止,而亲自端着小碗小勺,像当初孙皇后抱着病弱的老五一样,抱着他在殿柱下一圈圈地喂他喝下汤粥。所有的,皆因为生怕这?个没有母后疼恤的骨肉遭受委屈。

楚鄎因此对他也特别地黏缠,背完了?便两手环过?楚昂的脖颈:“父皇,儿臣念得可?好?”

他的黏缠是完全不带父子君臣身份隔阂的,与二?公主楚池幼年的撒娇不一样,与楚邹幼年似患难之交的父子情深或崇拜亦不一样,只?是单纯一种幼子对父母亲情的依赖。

已是中?年的楚昂怜爱地摸摸他脑袋,轻笑道:“鄎儿聪颖,你母后在宫中?听到了?必定欣慰。”说着牵住他的小手儿站起来,一同望向?对面洞开?的高?红殿门?。

清晨光线有些?昏暗,太监们枣褐与森青的曳撒进进出出,楚鄎看着看着,眼里头便总是难免有哀伤。

他不像那些?年长他很多的姐姐和哥哥们,拥有许多与孙皇后朝夕相处的回忆。对于孙皇后,他是全然?没有任何记忆的,一切的影像都只?是从父皇后来画的那几张画里,那画上的女人娴静淑柔,可?真是好美啊,时而又俏皮,时而又嗔怒、妩媚。还有一张被父皇压在最?底下,那张画上的母后枯坐在鼓腿彭牙罗汉榻上,深秋落叶凋零,她眼里有一抹寂静空茫的忧伤。父皇时常对着那张画一失神就是半天,忽而转头看向?他,眼里便有些?欲说还羞的欠责。

楚鄎时常偷偷爬上父皇的龙座,一样的看那张画一看就是好半天。他听说早逝的母后是个很好很受宫人敬慕的女人,便会不自觉地好奇她,并在幼小的心灵里假意勾勒着她对自己爱宠的画面。而因着这?张画中?她忧伤的眼神,他心里便会惆怅。因为不能听到她诉说自己的故事,她也不曾认真看过?他一眼。他在这?座皇城里,除了?父皇便只?是孤独。

风轻轻地吹过?来,拂上楚鄎四岁的小脸庞,凉凉的有些?温柔,他猜是不是母后在抚摸他呢。

“父皇。”楚鄎叫一声,仰着小脑袋望。

楚昂低下头,勾唇笑了?笑:“等修缮好之后,你母后就回来了?。”

楚邹着一袭斜襟胜色鹰爪团鹤纹长袍,踅上台阶与父皇辞行:“儿臣此去江淮,必得耽搁不少时日,父皇与九弟在宫中?切注意身体。”

此次皇太子出宫,不仅带了?老成持重的方卜廉,亦随行几名工部的水里屯田官员,楚昂是放心的。看着这?个年岁已十四,已能成为自己左右得力臂膀的昔年小幺子,不免欣慰地叮嘱道:“遇事小心定夺,若有疑难便请教方少师,又或是来信述与朕知。”

楚邹应是。楚昂抚了?抚少年修挺的肩膀,又问:“听说近日痴迷雕刻,朕已叫人自长白?山取上等红松木,怕是等我?儿回来,那木头业已运至宫中?。”

想不到父皇连这?等小事都能悉心关注,楚邹俊逸脸庞不由微赧,猜着一定是小榛子说的,小榛子时常被张福叫去问话。便恭敬道:“也就是得闲时用以放松,并不算痴迷。难为父皇这?般费心,叫儿臣惶恐。”

楚昂微笑,并不见苛责什么。

楚邹便转而看向?楚鄎道:“九弟在宫里多陪伴父皇,素日莫忘读书写字。”

“嗯,弟弟谨遵太子爷吩咐。”楚鄎拘谨地点点头。

对于他的哥哥和姐姐们,他是规矩而生分的。渴望贴近,却又天然?地带着点儿自卑。尤其对楚邹,更是多了?一层畏与惧。

他在太监们的交谈里,听说了?不少楚邹幼年的故事。知道景仁宫的养母张贵妃,因为母后和四哥而被父皇冷落,五年多了?父皇没有踏足过?景仁宫一步。还知道二?哥因为当年用脚绊了?四哥,已至十七却依旧困在皇子所不得出宫建府。但张贵妃与二?哥对他依然?是客气的,每每纵容着他在跟前玩耍,也不亲也不疏远,目中?总是带着笑。孩童的心性总是敏感,楚鄎住在景仁宫里是拘束的,因为明?白?了?横在母后与张贵妃之间的种种沟壑。

还有个曾经害过?四哥的丽嫔和小七哥,听说被打入东筒子尽头的闱院里,那道矮门?紧闭了?六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头过?得是人是鬼。

因此楚鄎对楚邹是恭敬而畏惧的,生怕哪里说得不对、做得不好了?,惹了?太子爷的不悦。

楚邹怜爱地摸摸他小脸蛋,楚鄎的眼中?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留恋,只?是不自觉地牵住父皇的袍角。

阖宫都知道楚昂视这?个皇九子有如性命,楚邹看了?目中?虽有怅然?,却并不芥蒂——假若母后还在世,她一定也希望父皇多疼爱这?个小弟弟。他只?是怅然?彼此间拉不近的嫡兄弟情。

见楚鄎对自己并无反应,楚邹便拂袍站起来,对父皇弯眉笑笑:“那儿臣便告辞了?。”

楚昂应好,心中?却亦已晓得兄弟之间的生分。当初将老九交与张贵妃抚养,一则是因后宫需要有一个能者主持,而坤宁宫却永远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主母坐镇,这?才施予张贵妃一个机会。阖宫之中?只?有她有这?分气度,而施淑妃与殷德妃都不具备。

但遗憾业已酿成,便看着楚邹健步离去的背影,温声对楚鄎道:“他是这?个宫里,除了?父皇以外最?疼你的四哥。所有人都可?能对你不利,这?座宫里唯独他不会。”

楚鄎这?时听不明?白?,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三名太监在搬动一面黄花梨十字连方纹隔扇,锦秀在边上看着不对,便叫那太监稍等,上前道:“这?屏风左右各嵌有一枚凤头鸾身的小拉环,公公可?是把它漏掉了??”

时年已二?十七岁的锦秀,身段依旧保持着姑娘的莞尔,胸满而蜂腰,那略高?的颧骨上笑容谦逊,却不掩端雅气度。

楚鄎跑过?去晃她的衣袖:“姑姑在说什么?”

锦秀弯腰应他:“在替九爷的母后纠错呐,殿下可?是要回去练字了??今儿正练到《孟子》第五章,奴婢替您记着。”

楚昂走过?来听见了?,微蹙眉宇问:“屏风?你又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锦秀连忙福了?一福,轻语道:“奴婢这?些?年总在皇后娘娘宫里看着,每一处娘娘用过?、留下的痕迹,奴婢都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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