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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旧时百姓檐下燕(最后一天求月票)(1 / 2)


x 这家“刘记牛杂面馆”店面很小生意又很好屋子里坐不下桌椅都摆到外面占了小半街道。

姜望和左光殊就坐在屋外吃面一人一个小马扎面碗放在凳子上就这样没什么形象的对坐。

六月正是暑气猖獗的时候食客使劲地摇着蒲扇男人解开对襟的扣子女人也把袖口挽到肘不时还有赤膊的汉子路过。

两兄弟虽然穿戴得尽量普通但还是太严实了些尤其左光殊什么都不露其实是较为显眼的。

楚煜之看到了姜望和左光殊但是并没有过来打招呼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左光殊也低头拣着牛杂吃似无所觉。

大楚小公爷这几年周游列国、大街小巷四处觅食倒也不纯粹是为了口腹之欲——世间极口腹之欲者无过于黄粱台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作为淮国公府的继承人他身上的责任也不允许他悠游度日。

只是自山海境得到九凤神通之后他就一直苦于神性的影响。这门前所未有的神通没有探索的先例可循极其复杂、难以把握这也导致他在神临境进展缓慢——当然所谓的“缓慢”也只是相对于最顶尖的那几个人而言。

太虚幻境里的灵岳可还牢牢把控福地第十丹霞山的位置。

左嚣建议他多感受世情屈晋夔的建议则更为直接让他去探索大街小巷的美食呼吸人间烟火。

两位绝巅强者都看到这门神通的关键教他以人性驭神性。

左光殊和屈舜华开开心心地谈恋爱也算是此般修行里的一种。

对于他们这样的顶级世家子而言穿街过巷、赶集寻市体验普通人的生活也是相当新奇的感受。当然他们只能体验到快乐的那一部分。

“凰氏不也是楚世家么?”姜望有些惊讶地问。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姜望深刻地认识到一件事情——人最难对抗的是自己的屁股。

这不仅仅是浅薄的利益描述。

往大了说身为人族人族立场就是最大的屁股。身在种族战场岂能不为人族拔剑?

往小了说如左光殊、斗昭这等名门贵子固然拥有贵族的品德也愿意承担贵族的责任绝非楚煜之所说“尸位素餐者”。但要他们去理解平民的立场又何其艰难?

斗昭能够理解楚煜之那个军中退伍后每天推着摊车去卖面的父亲吗?

左光殊能够理解光着屁股捡槐叶去卖钱的童年吗?

他们有怜悯会同情。

但无法感同身受。

姜望是从泥腿子走到霸主国高层又恢复自由身平民的生活是他的经历贵族的生活他也感受过。他在不同的位置看不同的风景他发现世上好像不存在一以贯之的正确在每个阶段看到的正确都不相同。

有时候“正确”就等于“屁股”。

“凰唯真不认亲不结脉不开府凰氏列名楚世家却并没有其他人。”左光殊把话说得很直白:“是楚世家需要凰氏列名。”

姜望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面忍不住又问道:“所以演法阁……”

左光殊抿了抿唇回答道:“是的。凰唯真最初创造演法阁就是为了给予平民百姓和世家贵族同等的机会——他希望人人有功练。”

在最开始的时候姜望对楚国最深的印象就是演法阁。

左光殊曾跟他说太虚幻境的演道台是从演法阁得出的灵感。

经常来楚国的他也很明白演法阁在楚国意味着什么。楚人常以是否拥有独立的演法阁作为一个世家强大的标准。

也就是说为了让平民百姓都有功法可练的演法阁最后仍然成为了世家贵族的垄断物。

这真是巨大的讽刺!

姜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楚煜之的所作所为在楚国几乎得不到任何实权人物的看好。因为九百多年前耀世的天骄凰唯真已经失败过了。

楚煜之再怎么努力如何能胜当年?

大楚太祖当初决定把世家的问题留给后来者是否有想到这样的结果呢?

历史的惯性是何等强大当它在漫长的时光里惯性结潮就连凰唯真那样的绝世人物也无法更改潮涌的方向。

面馆的屋檐下住了一窝燕子已经习惯人声并不害怕食客。泥沿上一群小脑袋耷拉着挤在一起在热意不散的午后打着盹儿。

姜望看着燕巢想起不久前失败的启明新政有些无法尽述的感慨:“我真想看看凰唯真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惜《楚略》里涉及他的部分只有他创建演法阁、击杀游玉珩之类的记载其余经历大都语焉不详多为侧证。”

左光殊说道:“其实司马衡先生当年写《楚略》的时候对凰唯真有过详笔。但后来山海境不断升华凰唯真有了归来的苗头关于他的定论就变得模糊了。”

史笔讲究盖棺定论现在凰唯真的棺材板没有盖稳自然过往一切都要重新斟酌。《史刀凿海》这部史学经典也不是一著永著而是在漫长时间里不断推翻、不断修订。因为历史的真相常常有许多个维面。

信史的这个“信”字不是说它永远不会错而是它永远服从真相。

姜望叹道:“凰唯真的定论变得模糊演法阁的定位也跟着模糊了。”

左光殊道:“有时候我也会这么觉得——演法阁本身的演变比它所推演的术法更莫测。”

姜望忍不住道:“旧时百姓檐下燕如今养在雀笼中?”

“这么说倒也没错。”左光殊并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掩饰什么认认真真地说道:“但演法阁本身巨大的构建成本就已经注定它无法被平民所拥有。凰唯真自己倒是建了几座演法阁对所有人开放但也只是杯水车薪。且在他死后就收归国有。”

演法阁的构建成本的确是不可忽略的问题它本身就构成门槛完成了阶层的筛选。

但这绝对不是最核心的问题。

因为成本问题是可以解决的问题。真正无解的问题是楚国贵族不愿意解决这个问题。

楚国世家与平民之间坚不可摧的壁垒才是根本。

如今九百多年过去了。当初凰唯真要做的事情事实上如今太虚阁已经在做了比如《太虚玄章》。

要论构建成本太虚幻境的所耗远非演法阁可比。但这个成本被主导现世的所有势力一起均摊了尤其以太虚派自己付出最多。最后也是在诸方势力的妥协与权衡之下才有了太虚阁的成立才有了《太虚玄章》的全面推行。

就姜望的感受而言推行《太虚玄章》的过程并没有遇到太强大的阻力。

这让他在今天忍不住想凰唯真当年所做的一切难道真的没有动摇什么吗?

“凰唯真当年的死跟他选择的道路有关吗?”在这人来人去的小店姜望又问。

“已经过去了太久当年的真相都被掩埋。很长的一段时间凰唯真这个名字都是禁忌但是他的贡献一直被肯定他的传说始终存在。”左光殊道:“虽然我不知道他当年身死的详细经过但我想凰唯真那样的人如果他自己不想死应该没谁能杀得了他。”

“也许他当时的离去就是为了现在的归来。”姜望看着左光殊:“光殊啊你如何看待凰唯真有可能带来的变化?”

左光殊显然对这个问题是有过思考的他认真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需要维护左氏的荣誉但我不认为荣誉长久的基础是垄断所有机会。我认为像楚煜之这样的人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可能。我不害怕竞争如果有一天我生儿育女我希望他们也不必害怕竞争。而我照顾这份希望的方式是好好教导他们而不是提前赶走他们的竞争者。”

他只说“个人”只说“认为”和“希望”因为船大难掉头舵手的意志有时候也要被浪潮裹挟。左氏从开国到现在不断开枝散叶已是多么庞大的家族。盘根错节深植于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今天左光殊是左光殊他可以有他的想法。他日左光殊是淮国公他需要代表的是左氏的集体意志。

姜望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记得买单我去一趟越国。”

左光殊没有问他去越国做什么只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你怎么选?”

“我不是伱。我无法感受你所感受到的一切所有想当然的选择都太愚蠢。”姜望起身道:“不要找我要建议。但你要是单问我个人的选择——我会支持左光殊的一切决定。”

左光殊十分感动正要说点什么。

姜望又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我的白玉京酒楼还开一天就有一个你烧水的位置。”

“老板买单!”左光殊摸出五枚提前换好的铜钱排在桌上。

他只付了自己的。

……

……

洞天之宝【章华台】其原身乃太元总真之天在十大洞天里排名第三。

章华台里名为“诸葛义先”的存在是十二星神算力交汇的躯壳。几千年来昼夜不息不知疲倦地处理诸多事务。

楚人敬鬼神楚地山神水神极多诸神的敕封、废黜、贬谪……一应敕令皆从章华台出。

所以这尊躯壳又号“敕神总巫”。

南域最高级别的信道由楚国所主导的“章华信道”便是依托章华台展开。

因此章华台还承担着“信息总枢”的重任。

而“敕神”和“信道”乃至于作为楚国最强洞天宝具参与战争也还不是章华台所承担的全部责任。

可想而知主管章华台统筹一切将大小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需要多么庞巨的算力。

章华台也可以看做一个不对外开放的衙门。这里常驻吏员在三十万左右近年来更是突破了五十万人!

这些人并非战士不必演练军阵全都是为了辅助章华台的运行而存在——

过于繁杂的事务极大压榨了诸葛义先的算力。时移事推旧的问题不断累积新的问题不断增加。这位大楚开国就存在的绝巅强者也常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章华台因此不断地增补人员以进行分担。

“越国事务本不该由我处理。最早是安国公负责伍陵死后他无法在越国事务上保持理智。就转于上大夫张拯张拯对越怀柔陛下便属意酆都尹顾蚩。但顾蚩阴算有余、谋局不足不是高政的对手。要揭开谜底只能是我去见越国主。”

在章华台的核心之地奔流不息的星河上空一身黑甲的星纪在说话:“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全都共享了。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我不置喙。但是否有一些关键性的情报未向我开放?”

在浩荡星河的中央有个声音这样回应:“星神有星神的职份你可以敕命天下神灵是因为你的职份因为章华台而不是因为你。不要有不该有的诉求。”

说话的是一棵高逾万丈的大树——准确地描述是一颗有着人类五官的树。树皮如甲根须如筛枝叶摇动。

十二星神之初者名为“星纪”。十二星神之末者名为“析木”。

析木在传说中是拦截天河的木栅是浩荡奔流前最后的屏障。星神【析木】的职份也颇类于此。无论对内对外祂总是最后一道关卡。

细看来那奔涌的也并非是星光而是纠葛成字符的繁杂信息流。

析木矗立在河流中段所有的信息洪流都从祂的根须枝叶间涌过完成初筛。

作为星巫集大成的“作品”祂对星纪说话并不客气。

星纪好像也习惯了只道:“你好像对我有些不满?”

相较于星纪的高高在上析木的声音有一种厚重感:“顾蚩并非谋局不足只是生性谨慎重于保身。你对顾蚩的判断是狭隘的对高政的认知也并不准确。”

星纪并不动怒只是抬手一指:“你可以质疑我但是在越王宫的时候我从那里借来了算力。”

祂所指向的位置在这彷如星河的信息洪流的终点。是十二星神算力交汇的巍峨躯壳如拦河之山以“诸葛义先”为名永远地坐在那里。

视线是看不到那个位置的但祂们都能感知到。

树身的枝叶簌簌而动仿佛情不自禁的冷笑。析木咧开了嘴:“算力并不能够体现智慧尤其你所得到的算材也未必为真。”

“算材的真假我还是能够判断的。”星纪只觉十分荒谬:“顾蚩难道敢骗我?文景琇难道能够瞒得过我的眼睛?”

析木‘嗬嗬’了两声:“你一定要我说得那么直白吗?你还算聪明所以能够入局。你能够判断算材真假所以你深信不疑。可你的算材都是别人帮你准备的你的算果自然也在彀中。”

星纪冷笑:“我倒是想听听你对高政的准确认知。”

析木用枝丫拍击信息洪流:“高政死前死后的一系列布局并不是为了掩盖‘革蜚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这一真相而是为了坐实这个所谓的真相。让我们以为革蜚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

星纪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你的意思是说革蜚不是凰唯真的归来的关键?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关键?”

“你还是那么固执。”析木说道:“凰唯真归来的关键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是革蜚也许不是。但有一点显而易见——高政希望我们那样认为。”

“这也只是你的猜想。”星纪语气冷漠:“你是诸葛义先我也是诸葛义先。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两尊星神对峙于星河祂们无法说服彼此。

而繁杂的信息洪流仍然一路奔向终点——名为“诸葛义先”的躯壳在腹腔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星河最终便灌入这里又自这具躯壳的脊后分流。三十三个脊点像是三十三个闸口信息之河自此喷涌奔向无尽虚空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很难断定他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造物但在漫长的时光里他确实是以“诸葛义先”为名而存在。

哗~哗~哗信息洪流浪逐浪。

在星河深处有点点微光上浮。

大楚建国至今共计三千七百五十九年在每一个重大历史节点章华台核心区域的这条“星河”都有留影。

此刻遥遥呼应穿越时空的屏障完成一声悠长的、叹息般的回响。

在这个时候那具名为“诸葛义先”的庞然躯壳睁开了眼睛像是两团星云闪耀在无垠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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