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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1 / 2)


自除夕而后至元月十五上元之日,依周朝国制是举国同安的时候,除必要的皇城守备外阖朝休整十五日。

宫内各处都是难得的闲暇放松,唯有韩墨初对顾修的功课依旧没有任何松懈。

除了减去每日两篇临帖外,其余一切如常。

顾修本就是个不善养息,闲不住的性子,韩墨初如此,他并没有任何反感。

元月初三日,晴昭公主从宫外归来,与君王顾鸿请安后便直奔归云宫。

“驰儿,可想长姐了没有?”

听得门外晴昭公主轻快悦耳的声音,韩墨初很利落的将戒尺压在书堆底下,顾修也不慌不忙的将散在一旁的外袍朝身上一套,桌上的策论随手一合,迅速与韩墨初摆出了一副节庆中闲暇安逸的状态。

果然,顾锦此次少了许多话,一见面便是亲密无间的姐弟情深,韩墨初也少听了不少数落。

这一次,顾锦给顾修带回了一双锦云丝绣的鸦青色棉靴,还有一方松木色的食盒。

“母后在寺中很记挂你。”顾锦将棉靴搁在顾修面前:“试试看合不合脚。”

“多谢母后记挂。”

顾修低头褪了原本的皂靴,将那棉靴蹬在脚上。那棉靴不单大小合适,鞋底轻软,丝棉厚实,才在室内穿了一会儿便觉得遍体生热,不得不又脱到一边。

“还是母后厉害,都没见过七弟的面还能做的这样合适。”顾锦抿了一口香茶叹口气:“唉,可怜我给你赶了几个月的袍子,都没你小子长得快。”

顾锦启开了那方食盒,盒子里盛着十样精致朴素的素点,微笑着说道:“此次仓促,倒没与韩少师带什么东西,按理说除了父皇给的节赏,韩少师辛苦教养七弟,本宫也该给您些谢礼才是,今日这些点心便算是借花献佛了。”

“公主您言重了,此乃下官份内之责。”韩墨初笑言答道,伸手拿了一块佛手酥。

“别说什么份内之责,我七弟宫中无人,您凡许多事皆要劳您亲力亲为,您又没有吃双饷,还当不得几句多谢么?”

“那臣呈您一谢,来日必会尽心教导照看七殿下。”

“对了,韩少师可知贺贵嫔之事?”顾锦搁下手中茶盏,想起了她回宫路上听到的传闻。那位贺氏贵嫔除夕年宴过后,初一晨起便被发落到了冷宫里。

在顾锦印象中,君王顾鸿是个最信鬼神之人,因此从没有在节庆时处置过任何人。此次如此雷厉风行,其中必有缘由,可她宫宴时又不在场,只得出言询问韩墨初。

“臣倒是有所耳闻,只是这是宫嫔之事,臣虽为内臣可也不该过问。”韩墨初提着茶壶与顾修的杯子里续了点水。

孟氏皇后的手艺一看便很合顾修的口味,这孩子早膳吃了不少,这会儿还能有这般胃口,可见是点心可口。

“那宫宴上,她可做了什么?”顾锦问道。

韩墨初想了想,转言道:“除了对七殿下殷勤了些,倒没做什么。”

“本宫知道她一直有想将七弟认于膝下的打算,不过殷勤些也不算什么大罪吧?”顾锦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这,臣便不得而知了。”韩墨初温声笑道:“公主殿下若有心,可以去问问那些宴上服侍的宫女太监,小恩小惠的便能知道缘由了。”

其实韩墨初自那女子被发落入冷宫的当日便着意问明了缘由。竟是那位贵嫔宴席间失落了一方罗帕,被那位南曦公子拾到了,只闻了一下便险些昏厥。随后那方罗帕被连夜交给御医验看。

经检验,那方罗帕上沾有少量的“失魂散”。

“失魂散”是民间拐子用的一种极其下作的烈性药,也叫“拐子灵”。只要一点便能让孩童听命亲近,不过闻了那药的孩子都会落下病根,至此变得憨傻,犹如行尸走肉。

韩墨初并不太在意贺氏那个想孩子想疯了的女人,他在意的是那个原本就不该与他和顾修有任何交集的南曦公子为何会在那日贸贸然的来提醒他有关贺氏的事,又在最后用自己的身体引得君王处置了贺氏。

对于品不出敌友的人,韩墨初一向是敬而远之的,而今想远也远不了了。

时至正月十五的上元佳节。那是大周宫中一年中最最热闹的日子为彰君王与臣民同乐之心,那一日,群臣宫眷皆汇集于御花园内,同赏元月。宫中会难得的大放烟火,御湖中有花船助兴。不单有歌舞弹唱,杂技百耍,这样的热闹。还有猜灯谜,投壶,和诗,猜花名等博!彩游戏

那一日宫中上下都不必着朝服,不必行大礼,不排位次,饮酒也可不必拘束,若是大醉不醒还会有专门的御医照顾。流水席也会一直持续,通宵达旦,彻夜不眠。过了那一日后,百官复政,重新开启一个新的纪年。

十五那日,顾锦早早的便来拉顾修出门。

“长姐,不是夜宴么?”被从书堆里拖起来的顾修还有些不明所以,便被顾锦拉走拽到院子里。

“你懂什么?今日人多得很,要是不早些去,便挤不到前排看花船了。”顾锦拉着顾修一边往外走,还不忘回身喊了一声:“韩少师,您也快些更衣过来吧,今日开宴可没有时辰。”

顾锦拉着顾修来到御花园时,御花园中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因皇帝不在,众人都很自在,有些在御湖旁边喂鱼,有些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京中的名媛小姐也到了不少,见顾锦来了,都一一上前行礼说话。

顾锦带着弟弟,并不能在那群女儿间停留太久。恰在此时,韩墨初也到了御花园内。

未着公服的韩墨初玉冠束发,身着淡青色锦缎长袍,肩上搭着君王年赏的银鼠披风。整个人风姿无双,仪表堂堂。

入宫饮宴的勋贵青年虽多,无一人可掩韩墨初的锋芒。

随着韩墨初越走越近,瞬间引起了一片闺阁女儿的窃窃私语,有几个还当场红了脸的。

“韩少师来得正好,本宫同她们有些话说,劳您带我七弟去别处逛逛吧。”顾锦笑吟吟的将顾修的手递到了韩墨初面前。

“是,臣这便带殿下去男宾席。”韩墨初温笑着牵过了顾修的手,将顾修从那一堆女儿中拉了出来。

走出不远,顾修便将被韩墨初牵着的手缩了回来,站在原地松了口气。

“殿下?您是怎么了?”

“我闻不大惯脂粉的味道。”顾修揉揉鼻子自顾自朝前走去:“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韩墨初走到顾修身边,指了指不远处皇子们聚集的所在温声道:“殿下,您虽然不喜欢,可是也该去同那些皇子宗室们说说话。不能总是缩在僻静处。久而久之,殿下会习惯了被人忽略,为人孤高太甚,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顾修眉头紧锁看着那些分明只有表面功夫的兄长,还有那些根本全然不熟悉的皇室宗亲,一时间迟疑不前。

“没什么可是的,殿下连巨熊都不怕,还怕与人说话么?”韩墨初笑着抚了抚顾修的发顶:“殿下若是今日做到了,那臣明日便与殿下做个能排兵布阵的沙盘,殿下日后就不必再纸上谈兵了。”

沙盘的诱惑致使顾修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郑重其事的看着韩墨初:“那,一言为定。”

韩墨初笑眯眯的勾起了顾修的一根小指轻轻拉扯:“一言为定。”

韩墨初站在原地,看着那孩子走远,并且面带从容的汇入了诸位皇子宗亲之中,不由得欣然笑开。

这个北荒归来的狼崽子,到底还是走到这宫中的狼群里去了。

“韩少师,您今日来得早啊。”一声半带慵懒的男音从韩墨初背后响起。

韩墨初应声回头,果然是那位南曦公子。

今日的南曦公子依旧不改往日张扬的打扮,披着一身红云似的火狐皮,冠顶的明珠比眼球还大。

“南曦公子?今日您不用伴驾么?”

“此刻不用,陛下正与韩大人他们商议明日开朝之事。”南曦说着说着便笑了:“韩大人?又是一个韩大人,你们该不会是本家吧?”

“南曦公子说笑了,在下草莽出身,哪里够得上宰相府的门楣?”韩墨初一如既往的坦率自然,哪怕对面人说的话整戳在他心里的软肋上。

“宰相府又怎么了?依我看凭韩少师之能,位列三公是迟早的事。只看您想做哪位陛下的公卿了。”南曦的话一针见血,不亚于大庭广众将一人扒个干净,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要挺身与之分辩了。

韩墨初双目微睨,露出一个极其温润的笑容:“是啊,天底下哪有不想做太傅的少师呢?”

“韩少师为人倒是坦荡。您便不怕我来日告诉陛下?”

“您若是想说,您去说就是了。”韩墨初的笑容愈发好看,午后暖阳下仿佛整个人都发着光:“不过您要知道,您能以色侍君,在下也能。”

韩墨初自幼被易鶨先生教养长大,很懂得利用自身长处达到目的,哪怕会为人不耻。

“呵呵呵呵,韩少师果然不愧为易鶨先生高足,说起话来倒当真让人意想不到。”南曦掩唇笑开。

“您也让在下意想不到。”韩墨初也旋即收敛了深不可测的笑意,恢复了往日眉眼弯弯的模样:“那日之事,多谢您了。”

“这倒是很不用。”南曦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狐裘:“是她自己错了主意,还撞到我的眼皮底下的。我这人做事一向是只随心而为,从来不问对错。所以韩少师也不必经此一次便视我为友。”南曦忽然凑到韩墨初近前:“别忘了,我可还怕你哪日心思一偏,来夺我的宠爱呢。”

*******

华灯初上,夜宴伊始。

今日宫宴没有那许多规矩,老太监崔尚传了句开宴,一场宫廷中的狂欢便随之拉开帷幕。

京兆府尹姜篱终于又寻到了能与韩墨初痛饮三坛的机会。因为机会实在太过难得,这位府尹大人一开始便卯足了精神,酣畅淋漓的灌了四五盏后成功的滑到了桌子底下。

被见怪不怪的小太监们带到了附近备好的宫室里休息醒酒。

没了陪酒的韩墨初便独自一人寻了个好位置,欣赏御湖上的花船。

花船之上华彩缤纷,闹热非常,有歌舞的,有杂耍的,还有抛圈吐火的,看得人头晕目眩。

想想,他也有将近三个时辰没有见到顾修了。也不知那小狼崽子在那群兄弟之间究竟混得如何了。

眼下,人流纷乱,四处都是饮宴的贵人。韩墨初环顾四周寻看一圈,没有见到顾修的身影。

此时的顾修,其实就在韩墨初背后不远处同几个年纪相仿的皇子投壶博!彩。

此次的彩头是一只白象宫灯,那宫灯不是一般的竹枇纸胎,而是丝绢所制,上面绘制着吉庆有福的图样,白象的双目是明珠镶嵌,两个扇形大耳还能随着人行而动,即便在这宫中也是难得一见的漂亮。

顾修对这样看准头的东西一向很是擅长,几场下来已经赢了不少。

顾修倒不是喜欢投壶,只是喜欢赢那些彩头。作为一个无母无宠,又无功绩的皇子,顾修向来清贫,他从有过什么太好的东西来赠予亲厚之人。

例如晴昭公主,例如韩墨初。

顾修想着既然是博!彩,那便不必客气了,看上合心意的彩头便赢入囊中。

长姐曾经与他提过,最喜欢珍兽园里的一头暹罗白象,只可惜前年病死了。眼前这个白象宫灯精致可爱,长姐必然喜欢。

顾修上场,胜负毫无悬念。

“七弟的投壶玩儿得真好,咱们都自愧不如呢。”顾偃笑呵呵的拍拍顾修的肩膀。

顾修尝试着牵扯嘴角,很想回给顾偃一个微笑。可顾修那张硬朗刚毅的脸怎么似乎天生便不会笑,试了片刻最终只还给顾偃一脸沉默。

顾修沉着一张脸,伸手去放彩头的架子上摘灯,忽然被人拉住衣袖。

回身一看,是六皇子顾攸。

六皇子顾攸年纪比顾修大三个月,可个子足足比顾修矮半头,在生母丽妃常年娇纵的养育下,顾攸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未退去的婴儿肥。

顾攸鼓着一张圆脸,拽着顾修的袖子,理直气壮道:“喂,狼崽子,你放下,这宫灯我要了!”

“凭什么?”顾修冷冷的将顾攸的手甩开。

“什么凭什么啊!你都赢了多少你还要!给我!”顾攸不依不饶的伸手去够,不料被顾修闪了过去。

“六弟,愿赌服输,你这是做什么啊?”顾偃皱眉上前,将顾攸拦到一旁:“还有,你要叫七弟,什么叫做狼崽子?”

“他从蛮地来的,就是狼崽子!况且方才我就输了他一筹!算什么愿赌服输!”顾攸一把将顾偃推开,又拽住了顾修的胳膊:“狼崽子,你马上把这灯给我放下!不然我要你好看!”

“六弟,六弟别闹了,三哥这只猴子宫灯给你成不成?”三皇子顾伸坐在一旁的轮车上小声哄劝着。

已经十六岁的顾伸至今没有前朝参政,不光是因为其身体孱弱,还有便是因为其为人实在平庸,性子懦弱,说是废物也毫不为过。

“我才不要你那盏破灯,我就要这只白象的。”六皇子顾攸咬牙切齿的咆哮起来,小拳头不断在顾修身上捶打。

终于把顾修捶得烦了,轻轻抬手推了把顾攸的脑门,顾攸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顾攸,愣了片刻,瞬间嚎啕大哭起来:“顾修!你打我!我要让父皇打死你!”

记得顾修刚入宫时,便是因他要抢顾修从北荒带来的旧弓,顾修拧脱了他一条胳膊。君王顾鸿下旨抽了顾修五十藤条。

而今才仅仅过了一年,那些藤条留下的肿痛和伤痕顾修记忆犹新。

可他依旧不想相让,顾修的性子原本就是如此,宁折不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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