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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凉从此去(1 / 2)


独孤烨一日日消瘦下去,汤药都不怎么用得下去了,可宫人还是日复一日地熬着,后宫妃嫔还是日夜衣不解带地服侍跟前,太医院还是通宵达旦地寻着药方,尽心尽责,感天动地。

薄奚浅靥来的时候,独孤烨刚刚吐了些汤药,此时正在静心安神。

“王后来了?”独孤烨闭眼道。

“王上怎知臣妾不是其他人呢?”薄奚浅靥施施然落座道。

“王后不喜香,熏得淡了些,与旁人不同。王后似乎有心事?”独孤烨缓缓睁眼道。

“也不是多大的事,近几日夜里频频梦到云贵妃,不得安睡,白日里便有些心神不宁。”薄奚浅靥垂眸看着手上涂的丹蔻,淡淡道。

“倒是王上,可好些了?”察觉到独孤烨投来的视线,薄奚浅靥抬了抬眸道。

“药石无医,王后心里不也清楚得很吗?”独孤烨冷冷道。

“王上惯会说笑,臣妾如何知晓,臣妾医术浅薄,不过略懂些皮毛。能在太医院帮忙,也是较旁人多懂一些异国的文字而已。”薄奚浅靥面无怯色,平静从容道。

“王后真是妄自菲薄,孤今日如此不正是王后所为吗?枉孤待你一往情深,你不愿意,孤便从未动过你,可你又对孤做了什么?”独孤烨眼中无波,神色安然。

“王上真是高估臣妾了,后宫之中臣妾能做什么,最多不过是做梦罢。王上总说情深,总说待臣妾好,可臣妾是皇后啊,不该有尊严、不配得到王上的尊重吗?王上专宠云贵妃、夜夜歌舞、风月无边时不情深吗?云贵妃犯错,王上只是将其禁足,却要杖死宫人时不情深吗?王上赐死云贵妃,因于心不忍而不肯相见时不情深吗?云贵妃去后,王上缠绵病榻、精神萎靡不情深吗?只是王上的情深,臣妾委实不懂,也不屑一顾。”薄奚浅靥一字一句道。

“王后可知定边王身负重伤,虽当了西岐的王,却损兵折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好不精彩。何况西岐之外,四周列国蠢蠢欲动,西岐朝不保夕,王后以为还能回去吗?”独孤烨淡淡道。

“臣妾以为王上药石无医更是岌岌可危,王上还是多喝些汤药罢,虽说并无疗效,却也足以抚慰人心不是。臣妾前几日听了个故事,说是一国的五皇子同王上的妃子很是情深,被三皇子下药污了人家的清白,妃子得知有孕自尽而亡。五皇子为此自责许久,又是韬光养晦,又是养精蓄锐,又是不近女色,蛰伏多年,只待一击。想来说的正是王上罢?五子夺嫡这等生死险棋,王上都走过来了,这一身疾又算什么。”薄奚浅靥悠悠道。

“你是何人?”独孤烨气急攻心,俯身吐血道。

“一爱管闲事的无聊之人罢了。还有,王上似乎忘了,三皇子陷害无辜、心思歹毒不错,让你在先皇面前颜面尽失、不受重用为人不齿不错,可夺嫡失败的是他,死于你剑下的是他,便是不曾有悔意,他也得了该有的下场不是。而你呢,莫不是以为那一夜不是你也会是旁人?旁人都不定会做出如此无耻之事。如此丧尽天良、败坏人伦,也只有道貌岸然的王上了。只是当年那些,哪里比得上云贵妃为王上种的情蛊呢?个中滋味,王上最是清楚了。说来,王上与那三皇子何异?所有的温和儒雅都是掩人耳目,所有的一往情深都是自欺欺人。只是王上竟还习以为常、信以为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薄奚浅靥走了两步道。

“暗影。”独孤烨捂着心口咳嗽道。

“王上不必白费力气,不会有人来的。裕王夺宫,王上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罢。是啊,连臣妾的身份都查不明,何况裕王,裕王可比臣妾心机深沉多了。王上当年勾结西岐王灭族弑兄何等风采,如今油尽灯枯、回天乏术,哼,真是苍天有眼。”薄奚浅靥冷漠道。

“孤,孤要杀了你。”独孤烨强撑着身体,起身取剑道。

“王上何必大动肝火,还是好好躺着罢,日光虽刺眼了些,可谁知明日王上还能否看见呢。”薄奚浅靥一个抬手,飞出暗器打落了剑身,然后转身离开,脊背挺拔,步步绝决。

好听的话不该当真,骗别人也就算了,何苦骗自己?可世人偏偏都爱自欺欺人,是啊,谁想深陷梦魇、日夜难安、永堕深渊、万劫不复呢?

数月前,独孤邑回东泠继任国君了,简单地同上任女君交接事宜后,第二日便上了朝。

那时西岐同北凉还只是小打小闹,国君凤邑很乐于看热闹,又过了许久,两国打得两败俱伤,国君凤邑终于不闲着了。

要说这国君凤邑为何成了北凉的六殿下,还要从当年北凉先王宠爱漪妃讲起。

漪妃是东泠先皇后的妹妹,即凤邑的姨母,被人陷害失了孩子,便将先皇后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带到了北凉。

而先皇后去的早,先皇被人下毒,不久后也毒发身亡,将国君之位传给了凤姝,便是四国第一位女君,女君为保幼弟便允了漪妃。

先皇后生前将女君视若己出,女君便将这份恩情还在了凤邑身上。

女君虽为女子却眼光独到,选拔贤能,步步为营,一边应付皇叔,一边培养势力,终于在十多年后重掌大权。

如今独孤邑回来了,她便可以歇一歇了,有人说离开东泠,去寻柳相了;有人说身染重疾,时日无多了。

独孤邑自小在北凉皇宫长大,虽遭了不少白眼,却也得了不少宠爱,比如先王就很喜欢他,而漪妃也不简单,虽说膝下无子,却也深得圣眷,直至去年才与世长辞。

说来独孤邑要比独孤烨幸福许多,他至少还有一个为他挡下暗箭明枪、护他周全、无畏无惧的姐姐,还有一个视他如己出、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的姨母。

可独孤烨什么都没有,母妃不受宠,生下他还是九死一生,又被皇后陷害不得圣心,最后阴郁而终,撇下他一人在世上受苦。

独孤烨不得不争,可羽翼还未长成,便被忌惮之人杀个片甲不留。

那妃子虽不受宠,却是后宫中除漪妃外唯一待他好、待他真诚之人,且还是同龄。她过生辰不为自己许愿,却愿独孤烨岁岁长安;她待每个人都很好,不争不抢,且待他尤其好;她说阿烨聪慧,她说守得云开见月明,她说一切都会过去。

他叫她云妃,她却最喜欢听他叫瑶儿。那一夜也是,他深情款款地唤她瑶儿,她目若春水、眉若远山、面若粉敷、肤若凝脂,动听地唤他阿烨。

本来他不抱有希望可以逃此一劫,父王却告诉他所有罪责瑶儿一人担了,是她勾引的他,是她罔顾人伦、不知羞耻,是她的错,与他无关。

她用自己的性命和名誉换来了他的死里逃生,他为她苟且偷生、忍辱负重。

有时他也分不清他对她是怎样的感情,直到姬瑶入宫、春宵一度,他移情别恋、专宠于她,薄奚浅靥那么标致的美人他都无动于衷,可姬瑶不同,他宁愿沉沦,也不愿错过。

不错,不愿错过。他会给她万千宠爱,给她荣华富贵,为她呈上世间所有的美好。

可他忘了,他却是个帝王,当年之事宫人不言,却不意味着他们不知。世人皆知云贵妃一舞倾城,他一见钟情,从此予她荣宠万千,从此六宫虚设,只有棠梨宫。

独孤烨弥留之际,眼前出现的便是那样一张脸,他有气无力地唤道:“瑶儿。”

“臣妾不是王上的瑶儿,王上的瑶儿早就死了,被王上害死了。臣妾也被王上赐死了呢。”姬瑶白衣飘飘,发髻间挽了一朵白花,微微一笑道。

“孤的瑶儿,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独孤烨疲惫地望着她,伸手去拽她的衣袖道。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姬瑶捂着心口,同情地看着他道,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失去了光彩,看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空无一物的手握了握,却什么都未抓住。

“公主不必自责,能为公主分忧,阿络死而无憾。”姬瑶吐血道,薄奚浅靥上前抱住了她。

“阿络。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薄奚浅靥声音颤抖道,不觉清泪两行。

“公主很好,能做的公主都做了,有些事阿络来做就好,阿络有幸助公主至此,公主要好好活着,这样阿络才能安心地去见族人。”姬瑶断断续续道,说罢,凄然一笑,闭上了眼。

薄奚浅靥抱着阿络双目失神,泪流不止,公主如何,剑客如何,有些事她还是没去做,有些事她还是自私地交由了别人去做。因她是公主,便比一般人娇贵些,那些肮脏的,龌龊的,总有人替她承担,她不屑于去做,她也不必去做。或许她同独孤烨没什么两样。

薄奚浅靥缓缓起身,这一个月来她心力交瘁,为了研制解药,为了阿谟之死,为了狐御之伤。

薄奚浅靥的身子晃了晃,衣袖摆了摆,衣带荡了荡,终还是摇摇欲坠地倒了下去。

狐御支会来接她回去罢,她又能见到阿晏了,听阿晏满心欢喜地喊她姑母,一蹦一跳地被狐御和阿谟提起来荡秋千。春风拂面,花开遍野,她会独自走在后面,踏在柔软的春草上。

“馥儿。”她似乎听到狐御支的声音了,还是说在做梦呢,他唤她馥儿,她从未听到他这样叫她。

薄奚浅靥醒来时,已是午时,发现身处异地,且被人圈揽着,她便挣扎了几下。

“别闹。”独孤邑抱着她,睡意深沉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她圈揽得越发紧了。

“独孤邑。”薄奚浅靥一个抬腿踢向他,却被他压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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