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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2 / 2)


不是受伤的那种疼,就是心里难过极了。

“子燕……”他喃喃出声,神魂似乎还没有游离回来,一切都恍恍然。

他又梦到了分开那一幕,最后子燕推了他一下,他趔趄着,试图转身看清子燕的脸,记住那个人眉目里最后的神情,可惜却什么都没有看清。

那个人像是被一团迷雾笼罩着,明明心里是憎恨着谢家的,却又甘愿为他而死。

后来,他从那夜的劫难中逃了出来,在上京城游荡了数日,听闻朝堂给谢侯世子定了罪,却没要了子燕的性命,只将人押在金光塔囚禁起来。

说是王公提议的,要以叛臣之身时刻警醒世人,乱臣贼子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得了子燕还活着的消息,谢逸便离开了上京城,回到了永川谢氏,收拢起散落的势力,在各方世家大族中周旋,从此以另外一个身份于朝野内外活动。

没有人知道他是真正的谢侯世子,他依旧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宛如一柄利刃,刀尖永远向前,没有后退可言。

他要覆灭王党,他要救出子燕。

整整十六年,他没有一刻停歇,殚精竭虑机关算尽,终于在位极人臣之际彻底扳倒了王公及其党羽。

随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金光塔,去见那个替他入罪的子燕。那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幽寒之地,受尽了折磨,如今他来接他了。

那一路上的每一步,他都想过无数遍再次见到子燕的场景,他想自己得笑容满面,还得紧紧抱住那个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子燕,跟我回家。

他想起这十六年来,无数次绝望尽头,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金光塔下还有一个人,在替他受罪,在等他去救,如果他不走下去,那个人就只能日复一日地锁在那幽暗的囚牢里。

于是他咬咬牙,再苦再难再无助,也什么都扛过去了。

他也曾去过瀚海,去寻过子燕的亲娘,只得了一个消息,早在很多年前,那个妇人就死了。按照时间来推算,大概是子燕第一次逃离谢家的时候,那会儿他就应该知道,他的亲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么想来,子燕后来的几次逃离,也当真是为了他自己,没有别的苦衷。他不愿待在谢家,也不愿做自己的影奴,所以那夜他一再追问,哪怕逼急了,那人也只是沉默。

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子燕是憎恨谢家的,然而临到最后,私臣家将作鸟兽散,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子燕。

替他入罪的,也是子燕。

这个人啊。

有许多个瞬间,谢逸都在想,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些疑惑,除了那人亲口所言,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解答。

谢逸直奔金光塔,持剑劈开了挂在门上的巨大锁链。

咣当一声,大门被缓缓推开,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沿着幽深的台阶,他一步一步往下走去,动作急切又慌乱。寒冷之气侵袭着他的身体,但他却好似毫无察觉。

塔底深处,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他冲着黑暗中,大喊了一声:“子燕。”

空荡荡的回音响起,没有人应答。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趁着微弱的光亮到处寻找,摸着墙根儿一点一点地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手触到一堆白骨。

心里陡然一凉,再执火细看,缩在墙角的一处,白骨被一层一层厚重的铁链套裹着,骨架都变了形。

是子燕么。

他颤抖着手,眼眶瞬间湿润,怔怔地看了许久,直到他的随从们打着火把也跟了进来。

许许多多的人挤在了金光塔底,灯火照亮了整座塔身,黢黑的石墙像是一头能吞噬一切的巨兽,饶是征战沙场的武将,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人,便是谢侯世子?”

“是他没错了,他在塔里待了十五年,每日受刑不断,五官四肢俱残,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这等煎熬日复一日,十余年之久,想想都觉得可怕,他竟也能撑下来。最后那一年,王党作乱,无暇顾及金光塔,他被遗弃在这里,应当是活活饿死的。”

“看,那些墙上都刻了什么?”

“是谢侯世子的字。”

谢逸闻言,猛然从怔愣中清醒,想看看子燕都写了些什么,也许是留给他的遗言。

然而环顾四周,他什么话也没看到。

满墙满地的划痕,一笔一划只写成了两个字,是他的名字。

少衡,少衡。

“这人日复一日在塔内,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也许只有寻个念头,才能承受得住身心所受折磨,才能继续待下去。”

“他竟刻他自己的字,难道还能忘了自己的姓名不成?”

耳边响着随从的话,脑袋却嗡嗡作鸣,谢逸直觉得胸口疼得厉害,眼泪无法自控地落下来,满墙满地的痕迹映入他的眼帘,教他深深知道这人念了他十六年,等他了十六年。

终究是他来晚了。

霎时间,谢逸疯了一样直向那具白骨扑了去,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子燕!”

“谢公!”随从们呼喊着,拦避着。

谢逸跪地,缓缓抚摸着那具白骨,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却在起身的一刹那,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血溅到了白骨的脸上,谢逸伸手,用指腹与掌心仔细擦了擦,动作轻柔一如当年拍着子燕的头顶,应了那人执拗的请求。

只是未曾擦干净,他便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

临昏迷前,他目光所及最后一眼,落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依旧沾着漆黑血迹的一笔一划。

子燕刻的,他的字。

自金光塔出来,谢逸缠绵病榻三月,十六年耗尽精血,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最终回到了曾经的永川谢侯府,饮下了当年未饮的仙人醉。

……

“子燕啊,子燕。”谢逸在黑暗中覆面,拂去了眼角的一抔泪。

说好的等我,等我回来接你,说好的从我这里拿剑,怎么就没等得及,怎么就这样死了啊。

他都没求到一个回答,都没来得及待他好,那人就没了,只留给他一副孤零零的白骨,这教他后半辈子如何活。

“终究是晚了,是我去晚了啊。”谢逸无不痛苦地揪心,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翻身去找床脚的痰盂。

这两三月他病得起不来身,咳血不断,想来已经没多少时日,就等着下去见那个替他入罪的影奴,然而他摸索了半晌,也不曾找到常用的痰盂。

他愣了一下,是身边的长随不够尽心了吗,竟连这个也忘了。

无意间他触及到自己的皮肤,竟不似以往那般枯萎干瘪,他顿时惊住,再摸了几下自己的手,又摸了脸,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候,外间的小厮掌灯进来,点亮了屋内的灯火。

“世子,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那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谢逸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他记得自己再次入住上京城,身边就没跟过年轻的小厮,因为每一个年轻人,都让他想起那个在金光塔下的小影奴。

而这一个,不应该出现在他寝卧,他是……

是片甲!他想起来了,可片甲早在当年的谋逆案中就死了啊。

“世子,你怎么不说话?”小厮片甲又问。

谢逸仓皇环顾屋中各处,这一应摆设,包括窗台上的那盆兰花,都是他幼年在侯府卧室的样子。兰花是大兄送的,说是君子当如兰竹,应有高洁正直的品性。

可自从那年离京,他再回来就没进过这个房间,甚至他都没有回过永川谢侯府,他应该在陛下亲封的宣德谢公府养病,不应该躺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逸满心疑问,踉跄了几步,突然扑到了镜子前,小厮片甲也跟了过来,一脸慌张地望着自己。

烛火摇曳下,他看清了自己如今的面容,年轻而稚嫩的脸庞,岁月尚未染上一丝沧桑,合该是上京城人人称赞的风流俊俏谢二郎。

他摸着自己的脸,刹那间脑海里仿佛千万根针刺过,疼得他整个人都快痉挛。

他记得了,他应该死了的,他已经饮下了仙人醉,他回到了永川谢侯府。

那昏昏沉沉的三个月,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是自己不那么稳重,要是自己早一点行事,或许还能去金光塔把子燕接出来。又或者,他别把王党逼得太急,让对方还有心思顾及金光塔,兴许子燕还有性命留存。

然而,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他怀着巨大的遗恨,拖着孱弱的病躯,一步一步走回了谢侯府,他选择了死亡。

那现在,他还活着,他还年轻……是要他重来一回么?

谢逸双眼发亮,回头就拽住了片甲的衣领,急切地问:“我今岁几何?”

片甲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回答:“世子,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刚过十八岁生辰,帝师荀太傅在国子监给你赐了字,你……你自己都忘了么?”

“十八岁……”谢逸禁不住笑出了声,“十八岁好啊,太好了啊!”

他真恨不得放声大笑,可笑了两声,却发现眼角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十八岁时的永川谢氏依旧如日中天,谋逆尚未有任何苗头,家中一切安好。更重要的是,他家小影奴,他的子燕,还好好的。

想到这里,谢逸便觉得心神安稳了许多,手放在胸口上,仿佛又感受到了睡梦中那一抹难熬的疼痛。这人啊,用整整十六年,在他心上划了一道极致又浓烈的伤口。

便连金光塔底满墙满地的划痕,也都一一刻在了他的心上。

那人替他入罪,待在暗无天日的金光塔,受十余年刑罚痛苦,最后却不给他只言片语,只留给他两个字。

少衡,少衡。

这一生,不为何,只为你谢少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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