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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食言(1 / 2)


璀璨烟花化作空凉之时,章琔已驱车离宅。

认识桃生的三年里,章琔每年都会抽出小半日时间去红门里陪桃生吃一顿年饭。

往年的初一,章琔都是在家中陪伴爷爷,但今年爷爷已经不在,章琔心情?无比空落,便临时决定提早去见桃生。

今日,红门里遍地萧条,几无行人,马车停在朱红的牌楼外。

章琔兀自掀帘跳下,穿过牌楼,行往迎佳阁。

但今年的心境却不同于以往,少却几许期待和欢悦,倒像是三年里的习惯所使然。

章琔踏进迎佳阁的门槛后,一名腼腆的俏小生施施然迎来,眼睫微垂,颇有几分含羞带臊意,抬起手臂,掌心向下,微躬着身,伸向章琔,“奴见过章小姐。”

章琔还记得,此人叫作明前。

她那时为气桃生,仅是顺手将刚好站在自己身旁的明前搂进怀里,充作新欢,却并无半分相中意。

此刻见到他,章琔只是浅浅一笑,便自其面前匆匆行过,留得明前立在原地,茫然若失。

行到桃生的房外时,章琔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绿水的呜咽声,心头一紧,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入。

其时,桃生周身奇痒难忍,不住地挠抓。

绿水则伏在桃生肩头,一双手臂紧紧地将之圈抱住,嘤嘤啜泣。

听到门开的声响时,绿水当即抬首望去,一见来人竟是章琔,登时悲喜交集,嗓音沙哑地唤道:“琔姐姐。”

章琔看?到绿水泪湿满面,而桃生在她出现后竟猛地将身子一转,背对着她,不住地颤抖抖,章琔连忙抬脚走近,“绿水,怎么了?”

桃生一把扯下搭在床沿的牙白色锦缎,仓促地裹住身首,“阿琔别过来。”

章琔登时一怔,“为什么?”

绿水悲伤地摇摇头,“琔姐姐,你还是不要过来的好。”

章琔反倒因此而更加焦灼,“绿水,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桃生哥哥他……”绿水刚启口,却被桃生骤然打断:“绿水别说。”

章琔急声喊道:“桃生。”

桃生抖得更加厉害,“阿琔,你走吧。”

章琔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绿水,你先出去。”

绿水持起袖角抆去泪痕,缓缓起身,唉声叹气地走出房间。

待门关闭后,章琔大阔步走到桃生身后,屈膝半蹲下,一只手轻柔地放在他肩头,“桃生,面向我。”

桃生牢牢地抓着锦缎,将整个身子裹得严实不透,战战兢兢地道:“阿琔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便要不喜欢我了。”

历经诸事后,章琔心意已不如从前坚定,此刻再也?讲不出不离不弃之言,只是问:“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

桃生声轻如絮:“我病了。”

章琔顿然敛眉,下意识认为桃生是罹患不治之症方有此反应,安慰道:“别怕,我去找最好的大夫,无论如何也?要治好你。”

桃生无比悲哀地道:“治不好了,永远都治不好了。”

察觉到桃生意志渐垮,章琔立地道:“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桃生却猛地转过身抱住章琔,“阿琔别走,不要丢下我,我只有阿琔了。”

章琔心脏腾的一缩,回?抱住桃生,“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桃生泪光涟涟,声如蚊呐:“阿琔,我不是个好人。”

一直以来,桃生因为自己的身世遭遇一度十分自轻,即便是章琔多次表示并不介怀,却也未能使之放下既往,眼下又听他菲薄自身,章琔只觉无比心疼,“别乱说,在我眼里,桃生就是个好人。所以,可以让我看?看?你吗?”

“不要。”桃生像是一只极度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宠兔,瑟缩在章琔怀中,也?将之抱得更紧,“阿琔会?不喜欢我了。”

章琔清楚桃生一向心理脆弱,因此不再逼他,转而问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得的是什么病?”

桃生凄然而笑,“死不了,也?活不久。”

章琔一惊,“怎么从未同我讲过?”

“我怕阿琔因为这个病而不喜欢我了。”桃生绝望地道:“我这个病,每发病一次,离死便近一次。”

章琔心肝一颤,“迄今已发病多少次了?”

桃生在章琔身后伸起两只手,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也?许七次,也?许十次,也?许不止。”颓然地收回手,又重?新圈住章琔,“我已经记不清了。”

章琔急道:“为何不早告诉我?”

“没用的,世?上无人能治好。”桃生垂头丧气,闭目流泪。

章琔激劝道:“不试一试又怎知行是不行?”

“我没多少活头了,如许年来的折磨已经让我精疲力尽。”桃生俄而纵声哭道:“我熬不下去了,再也?熬不下去了。阿琔,我活得好辛苦。”

听着桃生的话,章琔心如刀绞,轻抚其首,温柔似水,“桃生,抓紧红尘的衣袖,别松手。”

“阿琔,我累了。”桃生言语已是有气无力,显得暮气沉沉。

“累了就睡一觉。”章琔辞气温软,满含怜惜。

桃生倔强地摇头,“我不睡,我怕醒来之后阿琔就不在了。”

章琔矢口答应:“我会?陪着你。”

桃生小心翼翼地问:“阿琔当真不会?走吗?”

为使桃生安心,章琔一字一顿近乎于承诺地道:“我章琔答应桃生,当真不会?走。”

桃生终于肯闭眼,嘴角含笑,“我相信阿琔。”

章琔抱着桃生,保持着跪坐之姿,约莫一盏茶功夫后,察觉到桃生已经睡着,于是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地毯上,又从床里扯下被子,仔细地盖在桃生身上,然后悄然而去。

锦缎之下,桃生徐徐睁眼,泪滴从眼角滑落,心底无尽悲楚,四肢逐渐收紧,最终蜷成一团,“阿琔,你还是走了。”

章琔从红门里出来后,又马不停蹄地驱车往四谷甸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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