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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 Sonda·(1 / 2)


莱亚斯没有直接回答自己朋友的问题。他的手指轻抚酒杯,殷红的液体在他指肚上反射出妖艳的血色,从葡萄酒的倒影中,他能看见年轻男人灰蓝色的双眼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双眼睛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同鸽子在冬天长出的第一根羽毛,灰色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蓝光。这是莱亚斯那时心中陡然冒出的描述。

今天上午,他在邮局给杰克留下了讯息。下午,就有手下来报,杰克回复了讯息,应承前来会面。

这个速度太快,快得几乎有些不正常。

他在塞维利亚不可能有任何势力,眼线,或者是情报网,别说这座城市没有多少走私商人,布置手下简直浪费金钱,更何况,已经几乎被热那亚商人垄断的西班牙港口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渗透?

他十三岁时,父亲在干邑战争中杀害了一个被派去意大利半岛战场上的西班牙贵族父子,那儿子正与自己一个年龄,母亲也是摩里斯科人,因此巴巴罗萨·海雷丁窃取了那孩子的身份,让自己成为了西班牙的贵族。从那以后,父亲就一直通过自己的身份,将自己的势力缓慢而低调地蔓延到了每个西班牙的主要港口中。光是要做到这一点,父亲就花了七年。

杰克能这么快便收到信息,只能说明一点——对方料到自己有可能会联络他,因此提前贿赂了邮局的信差。他虽是走私中介,但这座城市里根本没有几个走私商人,即便有,也不可能与一个才落脚的中介合作。此举只可能是为了自己。

意味着,他极有可能在相遇那一天就知道了自己等待的究竟是谁,也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打听到他就是叶可船长唯一联络的中介商。因此才与信差通了气,等着自己前去联络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与叶可船长相识?”

杰克嘴角翘起,莱亚斯很熟悉他脸上那戏谑的神色,这个问题在他的预料之中。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手握塞壬在热那亚银行前等待的就是叶可船长?”

莱亚斯抬起眼睛,视线相遇的刹那,犹如刀剑相交,就连焰火也要为那一刹那的火花而逊色。彼此眼里都有试探,都有以平静掩盖的企图。倘若有旁人在场,只怕会觉得这场朋友实在做得悲哀,互不信任,又相互打探,莱亚斯却不认同,有朋如此,实已奢侈。

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明明伤疤早已愈合,却又像在此刻潺潺地流起血来,提醒着莱亚斯他曾经为眼前这个灰蓝眼睛的男人做了什么,为了能留住这唯一的朋友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

不,不是想起这些的时候。莱亚斯藏在桌下的手捏紧了。

“告诉你了,你就会如实把你知道的一切与叶可船长有关的情报告诉我吗?”

“告诉你了,你就会如实把你知道的一切与美洲征服者有关的情报告诉我吗?”

杰克收敛了笑意,他一只手臂撑在桌上,白衬衣袖口的系带松了,露出一截被晒成蜜色的肌肤,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疤,在浅棕色上划出一道道的泛白的痕迹。一桌之隔,莱亚斯的手臂上也有着同样的伤疤,只是有些更深,更狰狞,巴巴罗萨·海雷丁有的不止是他一个私生子,每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背后都意味着一次惊心动魄的斗争。

“那就是你想要的吗,杰克,我手上掌握的美洲征服者的情报?”

“不,我只是想指出,既然我们都对彼此有所保留,又何必相互指责?”也许是察觉了他的视线,杰克手腕轻轻一抖,衬衣垂下来,遮住了伤痕累累的过往,那些疤痕背后也有故事,只是他们从不互相打听,“只是我想不到你也在找叶可船长,怎么,你也想要那笔丰厚的赏金?”

“我欠了一笔债,债主指定要活捉叶可船长作为偿还,”生恩也可算作债务,哪个孩子不是一出生便要偿还,“我别无选择,对方并不接受金钱。”

“为何是在塞维利亚?”

“你认识叶可船长,而你也出现在了此处,这不正证明我判断没错,他一定会前来这座城市。”

莱亚斯的言下之意,便是他根本不相信走私中介之前给出的说辞,一口咬定,自己的好友必然也是前来塞维利亚等待叶可船长的出现。

尽管已经隐约料到了这一点,叶可仍然感到自己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莱亚斯也许是从什么渠道得知了消息。她借着调整坐姿的刹那深呼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自己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也许有人把剑客叶可与叶可船长这两个同样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如果她不小心一些,莱亚斯可能已经准备好了陷阱,就等着她主动跳进去,并承认自己正是那被通缉的走私船长——即便没有,她的真实身份也处在一个岌岌可危的边缘。

“你错了,我来这儿,是因为要安顿梅芙。”

在短短的一瞬间,叶可就为自己想好了借口,莱亚斯仍然以为梅芙是自己深爱的情人,这是唯一他有可能会信服的理由。

“梅芙?”

“我不可能将她带走,让她跟我一起去新大陆受苦。但我也不能将她留在阿尔及尔,那儿始终是奥斯曼人的地盘,没有我的庇护,旁人也许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比较起来,西班牙要更加和平。”

不能让走私中介的身份与佛罗伦萨第一剑客叶可的身份联系在一起,对外,叶可一贯宣称阿尔及尔才是杰克的老巢,而她在那也的确买下了一栋大宅子——灰冠雀号在港口靠岸的时候,她的船员就住在那里。

莱亚斯停住了抚摸酒杯的手指,打量叶可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他可能相信了她的理由,也可能根本不信。

“不管怎么说,你都曾经做过叶可船长的走私中介,你应该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莱亚斯突兀地发问了,不管是哪种,他都显然不想在梅芙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双眼越锋利,他的语气却越柔和,仿佛只是在与老友叙旧。

“不,从来没有人与叶可船长打过照面。我的确给他介绍过一些生意,但我也不曾与他直接接触过。”

“除了你,没有其他走私中介与他有过交集。只是几桩生意,又何以让他有了那么响亮的名声?”莱亚斯冷哼一声。

“也许,他的出身并不平凡,”叶可意味深长地说道,“也许他是被迫成为了走私船长,而他的过往……让他有了直接与某些人,某些家族打交道的能力。毋须中介,他自己就能接到不少生意。”

叶可船长的确不需要中介。

那是因为灰冠雀号的上一任主人,保罗,自己就是个走私商人,叶可继承了他的人脉,继承了他的信誉,继承了他的门路,她本来从小就跟着他在船上做事,接手他的生意易如反掌。保罗给她起了个昵称叫海鸦,因此她也仍以佛罗伦萨的海鸦的名义接单,等玛蒂尔达加入船队,叶可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势力,才悄悄地将原本属于保罗与海鸦的名声,转接到灰冠雀号的叶可船长身上。

“那也不至于从未有人与他有过照面。”

“只要一个人足够小心谨慎,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难事。”叶可笑了起来,“我数次与叶可船长接触,都只是通过他的水手。更何况,我手下还有别的走私商人,只是有时恰好有适合他做的生意,他又刚好在港口,便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在港口。”莱亚斯急切地问道。

叶可眉毛抽动了一下,“只要看见灰冠雀号在港口,不就能知道了?当然了,在奥斯曼帝国通缉叶可船长以前,没有任何人会去注意这一点的,也只有像我们这样的走私中介会略微留心。”

莱亚斯的手从酒杯边滑了下去,捏成了拳头。

“这么说,你不知道如何与叶可船长直接联络?”

“莱亚斯,如果我知道任何有用的情报,早在你说你需要叶可船长来抵债时,我就会告诉你了。”叶可提起酒瓶,为他续满杯中美酿,桌上还有另一个脏兮兮的玻璃杯,显然是莱亚斯为自己准备的,叶可也斟满了,“这不是我第一次帮助你了,也不是你第一次向我求助了。”

她轻轻推了推属于莱亚斯的那一杯,目光转向窗外,仿佛陷入了回忆,实际上余光一秒也没有离开莱亚斯的脸。

“是的,你那一次……帮了我很多。”

莱亚斯低声承认道,若非有那一次杰克的倾囊相助,他日后也不会在伊斯坦布尔豁出性命去拯救他的情人。

一年以前,从阿尔及尔逃走的,并不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俘虏,而是巴巴罗萨·海雷丁身边的亲信。他几十年跟在父亲身边出生入死,知道许多珍贵的情报,包括巴巴罗萨·海雷丁在地中海的舰队分布,包括奥斯曼帝国的海军情报,包括父亲是如何将自己的私生子们安插进别的国家,为奥斯曼帝国套取情报,走私武器——莱亚斯干的就是这件活,买卖奴隶只是表面为了掩盖这一点的幌子,实际上他从来没走私过一个人。

一个人知道得多了,贪欲便也随之而来。那个亲信认为自己应该得到更多,更多的更多——阿尔及尔的总督官职,数不尽的金银财富,一支属于自己的商船舰队,最大最豪华的宅邸,被巴巴罗萨·海雷丁先挑走的美貌女奴,还有来自苏丹的赏识——最终,父亲拒绝了他膨胀得无止无休的胃口,对方便以背叛作为回应。

那时,在残酷的斗争下,巴巴罗萨·海雷丁的私生子,只剩下了五个。在这一点上,父亲遵从古老的奥斯曼传统,诸多兄弟中,只能有一人活下,而活下那人,才有可能得到他的赏识,被他认作是合法化的儿子。

莱亚斯已杀了三个,但仍然远远不够。在私生子之上,还有正妻所生的儿子;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上,还有父亲的心意——而那是比月光还要遥远的存在。

于是,莱亚斯动用了自己的一切力量,寻找着那个逃脱了的亲信,对方必然不敢直接前往西班牙——与巴巴罗萨·海雷丁有关的情报,只有在查理五世的宫廷才能卖出最佳的价格,也只有查理五世的财富能够满足那人的欲望。

莱亚斯的势力遍布在地中海南边,从西班牙到北非,从北非再到奥斯曼帝国。而北边的法国,意大利半岛,还有亚得里亚海,都属于其他的私生子,倘若那亲信突破了阿尔及尔的封锁,逃往北方,从陆地取道西班牙,那么莱亚斯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父亲其他儿子的手中,并且从此黯然退出竞争。

儿子失败了,仍然是儿子。但棋子失败了,却只能是弃子。

三天过去了,阿尔及尔城中没有半分叛徒的影子,附近的荒凉平原与城镇便更不用说。莱亚斯不得不绝望地承认,对方已经想办法突破了他的封锁,离开了北非。

他已经做好了接受失败的打算,没料到,杰克却直接将叛徒送到了他手上。

此前,他的确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请求了对方的帮助。但他内心并不相信一个小小的走私中介能帮上自己什么,也许杰克在法国与意大利有些人脉,但终究不可能比得过自己的兄弟们,莱亚斯笃信这一点。向杰克求助,只是自己在走投无路下的无奈之举罢了。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兄弟能撼动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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