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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道侣(1 / 2)


东洲天宗。

问道坡之上依旧人声鼎沸。

几名弟子正聚在一起,因一个剑道疑难而辩论不?休,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只差一点便要拔剑讨教了。

忽然,争论中的一名弟子见到坡上行来了一个玄服高冠的男子,眼神一亮,连忙跑了过去,“大师兄,我等剑法里有?一招不?明,想请大师兄指点。”

被称为“大师兄”之人有着?一张俊美面容,看上去还很是年轻,然双鬓上却已有?了些许银白,夹在在黑发之中,颇为显眼。

贺兰泽温和看向那名弟子,“是何疑难,你且细细说来。”

那弟子道:“是霜花剑法之中的第三十?九式,‘北燕南归’。北雁南飞渡重山,我认为剑势应当有?一往无前睥睨之感,然而荀师兄却说北雁南飞,乃是秋日别离之思,剑势当有?缱绻难舍之意,我们正为此而争执。”

贺兰泽道:“剑法剑意乃由心而发,于不同年岁、或是经历过不?同世事之人,对一式剑法之意的理解都有所不?同,并没有?对错可言,你们何必为此而争执。”

那弟子道:“怎会没有对错?难道练剑不?是将剑意理解得越是贴合创造剑法之人内心,便越能将剑法之中蕴藏威力发挥出来吗?”

贺兰泽耐心道:“剑法虽由人所创,可学这剑法的人,却是你自己。倘若你只会揣摩别人的内心,而不?问自己本心,永远都没有?办法跨过障碍,达到剑道宗师之境。”

那弟子脸色微红,似有所悟道:“大师兄所言极是。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大师兄,若是师兄的话,更倾向于哪一种剑意理解呢?”

贺兰泽道:“我么……”他目光越过这名弟子,看向远处的群山,仿佛在看向不?知名的地方,“我更倾向于后者。只因一人心中若怀思念,每情每景,每见每思,便都离不?开心头所念。你尚年轻,还不?懂这些,且先去练剑罢。若有不?懂,再来问我。”

那弟子察言观色,发现自己似乎引动了大师兄的伤心事,忙歉意告辞离去。

问道坡上有?弟子见状,感叹道:“大师兄对年轻弟子还是一如既往耐心细致啊。别宗的天才大都矜持高傲,唯有咱们宗门大师兄如此平易近人,每问必答,真好。”

有?人便笑道:“你进宗进得晚,可能不知,当年大师兄也?有?过锋芒毕露,目下无尘的时候。那时候啊,在大师兄手下走不出三剑的弟子,大师兄连话都懒得与他们说。”

那弟子惊讶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

旁边人似乎有?些感叹,顿了顿,又道。

“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雁回峰,青竹林。

贺兰泽抬手拂过眼前竹叶,抬头便见到远处矗立在花海里的竹楼。

他走过去,一如平常拿起竹楼边上的木铲和水壶,外?面的花圃整理好后,又打算进去竹楼中洒扫一番。

自叶云澜失踪之后,这些事他已经做了三十?余年。

为何要一直做,他想,或许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又或许是因为愧疚。

如果他自己当初能够早些发觉沈殊的异样,而不?是因为比试失利便匆匆跑去闭关逃避,亦或者在最后一次面见叶云澜的时候态度再真挚一些,是否叶云澜便不会被逼到离开宗门消失不见。

思念与愧疚交杂,便成了难以言说的爱欲。

贺兰泽知道叶云澜不?喜欢他当年目下无尘的模样。

那他便改。

可他而今已经成为了天宗之中人人称道、极负责任的大师兄,为何叶云澜却还是……没有?归来。

日头渐渐高悬,他放下手中的铲子,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步入竹楼,里面摆设依然如三十?年前一般,丝毫未变。

或许,他心中还是冀望着?叶云澜有?朝一日能够归来。

到时候见到此地完整不变,会否会对他这些年的等待,有?一点点触动?

贺兰泽想着,又兀自苦笑着?摇了摇头,步入其中。

先将地面洒扫一番,而后进到书房。

贺兰泽下意识便去看桌上竹篮,看看那只小鸡崽是否依然安睡。

当年叶云澜离去,留下的便只有这么一只小东西。

那小东西生得可爱,却十分嗜睡。

三十?多年,贺兰泽竟然都没有?见过那小东西醒来一次,倒是慢慢看着?其毛发越发丰润,体型也?变得越来越大,竹楼周围的灵气都被那小东西吸纳入体内。

既然是叶云澜所留的生灵,贺兰泽对其自然也偏爱一些,每每至此,都会在竹篮里放上几块极品灵石,供那小东西吸收。

这一回,贺兰泽走过去察看,竹篮里的灵石果然已经被吸收一空。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一直沉睡的那小东西竟也?消失了身影。

小东西醒了?

贺兰泽又惊又喜,忙四周去察看。

方才花丛里并没有?见到那小东西身影,他便举步往后院去瞧。

便发现有?只小小身影正蹲在后院温泉旁,看着?自己的脸愣愣发呆。

不?是小鸡崽。

以贺兰泽的角度,只能看到那身影十分瘦小,乃是小孩模样,有?着?一头金子般的头发,在阳光下像个闪闪发光的小太阳。

贺兰泽皱着眉,走了过去。

“你是哪一峰跑过来的弟子,你父母何?在?”

小太阳转过身。

他模样长得很是漂亮,外?表看上去辨不?太出男女,有?一双大大的金色眼睛,头顶上一根呆毛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此刻他眼睛里正含着两包泪,望着?贺兰泽。

“你知道,我妈妈去了哪里吗?”

是清脆的男童声音。

贺兰泽俊眉皱得更深。

男童金发金眸,着?实并不太像是寻常人类的特征。

联想到失踪的小鸡崽,他有?了一个出格的猜测。

“你妈妈是谁?”他有?些严肃问道。

小太阳眼泪汪汪。

“妈妈就是,妈妈就是……就是妈妈啊……”他仿佛不?解,磕磕绊绊说着,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为什么妈妈不?见了,是不是因为我睡得太久,所以妈妈便不要我了……”

贺兰泽:“……”

灵兽化人之事,他是第一次见。

可在他记忆之中,书上不?是都说,能够化人的灵兽大多血脉珍贵,且修为已到了极高境界,才有?可能渡过雷劫,化为人身吗?

怎么叶云澜书房里那只小鸡崽只是一觉睡过,便长成了个小男孩的模样。

……而且看上去还不?大聪明的样子。

贺兰泽不?知道如何?与小孩交流,默了片刻,道:“你……妈妈的事情,有?些复杂,你先跟我走,我之后慢慢再与你解释。”

小太阳:“不?,我不?跟你走。我只要妈妈。”

贺兰泽觉得脑壳有点疼。

他走过去,想要先将小男孩一把捞起来,却发现小男孩忽然露出警惕神色,头上那根金毛炸了起来,也?不?哭了,噙着?泪瞪着他,“你想要干什么?”

贺兰泽:“先跟我回去,你是灵兽之体,如此年幼便流落在外,会惹人觊觎。”

小太阳道:“我不?!我只要妈妈!”而后贺兰泽便见到这小男孩背后忽然生出一双胖乎乎的金色翅膀,似乎想要往天空飞去。

但是因为他那双翅膀实在有些肉,所以扑腾了大概有?十?多丈高,便仿佛撑不?住他身体,斜斜扭扭地往后面的竹林坠了过去。

贺兰泽心中一紧,忙运气?于脚尖向竹林那边飞掠过去,然而进了竹林,却没有?看到小太阳的身影,好似那小人儿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在竹林里寻找了几番而无果,只好回到竹楼,望着?窗边的夕阳发怔。

心情有?些低落。

叶云澜已经三十?年未见,不?知生死。

这下连叶云澜唯一所留下的小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他还一个人固执等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吗?

夕阳渐渐往西山坠落,贺兰泽沉默地走出了竹楼,门口风铃随着他推门作响。

眼前却忽然见到一个一袭红衣,面容娇艳逼人的女子,正站在竹楼不远之处看着?这边。

“尹玲?”贺兰泽微微惊讶,对于这个曾经大张旗鼓热烈追求叶云澜的门中女修,这些年来,他在竹楼洒扫整理之时,也?常常与其遇见。

他们本来应当算是情敌,一开始遇见彼此,也?只是点点头便擦身而过。只是叶云澜已经渺无踪影三十?多年,所有?浓烈的思念和敌意都化作?了共同的担忧,渐渐地,他与尹玲也会偶尔说上几句。

不?过,尹玲已经有?五六年没有来这所竹楼了。

——自从她在五六年前,与门中一个狂热追求她的弟子结契为道侣之后。

“贺兰师兄。”尹玲一身红衣,望着?他,向来张扬热烈的娇艳面容上似乎有?些忧愁。

她迟疑了一下,道:“今日中午魔门送来魔尊婚宴请帖的事情,不?知贺兰师兄可知晓?”

贺兰泽皱起眉,他今日大半日都在雁回峰叶云澜的居所,实在没有?听闻什么请帖之事,便疑惑道:“婚宴请帖?是哪位魔修大婚,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将请帖送到我等道门手中。”

尹玲咬了咬唇,道:“是当年背叛宗门那厮。请帖里说,那厮要在此次的魔宫婚宴上,迎娶自己的师尊。”

闻言,贺兰泽一愣,旋即大惊失色。

“什么?沈殊那畜牲还说要迎娶自己的师尊?那就是说,叶师弟……没有?死?”

尹玲道:“当是如此。因而我一得知了此事,便急急来找师兄。方才在师兄居所没有寻找到你,便想你肯定是在叶师弟居处了。叶师弟而今身在魔宫,而沈殊那厮修了魔道禁忌法门,修为已经不?是我等可以应付。而今只能够请求宗主出手,或许才能够从那畜牲手中,把叶师弟救回来。而如今整个宗门,能够联系到宗主之人,我只想到师兄你。”

贺兰泽面色沉凝地思考了片刻,便握紧手中剑,道:“我现在即刻便去望云峰找宗主述说情况。只是宗主此番闭关,比以前所有?时日都长,我并不确定能够通知得到宗主。这样罢,尹玲师妹,你先以我名义去联系其他宗门,商议讨伐魔门之事。”

他眉目显出些许凛然意味,“这三十?年以来魔涨道消,道门之中许多人都已经失了锐气?,也?是时候该重振旗鼓了。”

尹玲点头,便见贺兰泽御剑而起,直往望云峰而去。

她满怀忧愁,美眸看着?花海之中竹楼,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问道坡上惊鸿一瞥,她见到那个人,从此便执念难消。

直到许多年以后,与自己而今夫君经历种种,才终于在生死之间,将执念放下,与心慕自己许久的师弟结婚,而今生活也算美满幸福。

然而少女情思总是最为动人,叶云澜渺无音讯也?便罢了,此刻有音讯传来,还被魔尊那厮强娶,她不可能不担心。

希望他无事吧……尹玲在心中默默祈愿。

望云峰。

云天宫一如既往被风雪所覆盖,只是相比于以前的一片纯白,此刻有许许多多的艳红盛开在冰雪之间。乃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林。

而云天宫最深处,那片最大也是最早的桃花林之中,一个霜发白衣的男子正盘膝坐在桃树之下,衣襟落满了桃花。

他的身边放着一柄长剑。长剑沉寂无声。

男子身形不?动,就好似一块不?动寒冰,已经在此地端坐了无数岁月。

与全身的沉寂不?同,他睫毛轻轻颤抖着?,眼珠在紧闭眼球之下颤动,似乎入了魇梦。

雪白的衣襟之上堆满艳红花瓣,可是仔细看,衣襟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

自从当年提出双修结契被叶云澜拒绝,他便遭受了无情道的反噬。

后来,叶云澜消失之后,他忍着?伤势破关而出,寻找了整片五洲四海,却依旧没能找到叶云澜踪迹,反而和成为魔尊的沈殊遇上,大战数场。

沈殊力量来源诡谲,即便晋升蜕凡世间并不?很长,却依旧有着?强横力量,而他无情道不?稳,与之交战,魔尊游刃有?余退去,他体内所受的伤势却越发严重。

最后不得不?回到天宗闭关疗伤。

只是无情道已经将行崩溃,他疗伤的几年,修为一直在倒退。

唯有重新坚定道心,才能够让境界稳妥。

每次想要用剑斩断情丝,然而在梦魇之中那片桃林里见到少年模样时候,却总是下不?了手。

云天宫常年风雪,他一直在高处修行,百十年来,并不觉得冷。

但而今,却感觉到了冷意。

还有?孤独。

无情道已经行将崩溃。

每次从心魔中醒来,他无法斩断心中执念,便会在云天宫中种下一棵桃花。数年过去,桃花已经满园。

十?年之前,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出关去往师弟程子虚的洞府,在程子虚奇怪的眼神之中问出一个问题。

“你所修的极情道,所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程子虚震惊地看着?他,“师兄,你不?是向来对极情道不?屑一顾么?如果今日会有?闲心来问我这个。”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师弟,面无表情,衣襟却染满鲜血。

程子虚似乎从他模样中窥出了什么,有?些慌了,急急忙忙道:“师兄,你的无情道……如何?会变成而今模样?这世间谁人能让你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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