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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方言有啥子笑的(1 / 2)


康颜拿这6000多块钱,花三百买了骨灰盒,联系班导说明情况后,延迟一周报名时间,又花了三百坐大巴转摩的回乡里,再花三千多办了场简单的丧事。

下葬那晚,康颜坐在自家吊脚楼外,攥着一叠纸钱,盯着耕地的犁发呆。

犁头沾满了泥,经久不用又不曾清理,泥巴干了湿湿了干,到处泛裂口,没泥的地方也全是黑褐铁锈,仿佛与脚下黑不溜秋的土地长在了一起。

那时卖骨灰盒的女人穿了身黑沉沉的西装,红唇叭叭叭说几句客套话,说完见康颜情绪挺稳定,大着胆子拍拍木盒:“这盒子质量好,不渗水不蛀虫,经烂,保准能供个三五六代的子孙完整瞻仰。”

康颜就想,这人骨头化成灰,塞进那么点大的木盒子里,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和大地长在一起。长进地里才算落叶归根,憋进小盒子多委屈。

康颜也没胆子干挫骨扬灰的事,别家如何下葬她便如何下葬。

本来她还想父母合葬,但近些年村里搞旅游开发,进村旅游车来车往的,人家兴致冲冲喜气洋洋,迎头一座坟多晦气,便圈定了坟场,野坟统统不让进。好处是省了看风水的五六百,政府规划的地方能不好吗?不好能让你迁坟吗?毕竟还指望脱贫奔小康呢。

康颜累得没力气哭,只想躺着睡会儿。隔道民宿老板娘出门倒水,望了眼她家门口歪倒着的花圈,一盆水泼下地:“呸!晦气。”

邻里没感情,康颜不怪她。

村里发展旅游业后就来了不少承包商,本地人得了钱往外跑,外地人想赚钱往里跑。那老板娘就是外地人,山城话不会讲,客栈名却叫“山里人家”,炒的川菜又麻又辣,隔十几米都能呛得涕泗横流,殊不知传统川菜是不放辣的。

怪人当然是不想怪的,但纸钱总得处理吧?

于是康颜蹲在两家之间的土路点燃了纸钱。她说:“龙山那条路不让烧钱,今天头七,您辛苦点走远些,到家门口领了钱好入轮回路。”

康颜将纸钱全堆进火里,摸了摸衣兜还有没派完的烟。她借火点燃,抬头观月,劣质烟熏得她口鼻干痒,咳出一溜白烟,像山雾模糊了月亮。

康颜抹脸,眼角似乎也被山雾濡湿,快要清晰的月亮在眼里虚成了幻影,而月亮的倒影在她眼底的水泽中扭曲。

“妈,您走以后,”她小声补充,“以后…就只剩我一人了。”

*

康颜二十多号才返校,九月下旬太阳还挺毒,她顶着日头拖拉杆箱提编织袋,又拎又拽地进校门。

大一新生军训,走近林荫道能听见呼呼喝喝的口号声,不甚整齐,但够洪亮,振聋发聩。

康颜歪头半堵着耳朵,对行李连拖带拉,走到尽头转角,有个穿迷彩服的大高个站在树影里,手指顶了顶帽沿:“是…康颜同学?”

康颜迎阳光挤眼睛:“对,我是。”

男生背对阳光走来,轮廓亮得晃眼,五官因为日照汗湿发红:“我是你们小班的班长,王老师让我来帮你拖东西。”

他说着就要上手拎提袋,康颜摆摆手:“不用不用,谢谢你了,你去军训吧。”男生咧嘴笑:“你可别拒绝,我好不容易逮着理由出来乘凉,让我再凉快凉快吧。”

康颜松手由他接过,男生掂掂份量选择双手端起:“对了,我叫高明,高个子的高,聪明的明。”

康颜说:“那你这名字取得还挺贴切。”

高明送她坐校车、进宿舍楼,宿管大妈指着他咋咋呼呼:“诶诶诶你怎么回事儿!谁让你进女寝的?”

高明取下帽子:“我们班导让我帮同学拉行李,她们宿舍在五楼呢,大件东西女生拎不动。”

高明拂了拂汗结的短发,刘海粘哒哒地贴在额前,水珠顺发梢渗入睫毛,一双丹凤眼冲宿管笑成波浪线。

宿管大妈检查了康颜的请假条,挥手放行。高明让康颜先上楼,他一件件来拎,康颜拒绝到:“那多不好意思,我跟你一块儿拎吧。”

高明已经上了一阶,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人,不知怎的,眼神流露出了点缱绻的意味,康颜不自在地偏头。

高明说:“行,那咱们一块儿拎。”

他和康颜一人提一角,哼哧哼哧地上楼,期间高明走得快,康颜落后几阶,怕前面的人承重太多,高抬着胳膊分担重量。

两大件行李抬完,康颜累得气喘吁吁,从背包抽出一瓶水递给高明道谢。高明捂着晒热的矿泉水,上下扫了她一圈说:“康颜同学,你…人挺好。”

康颜也不知该回复什么,还是说:“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

康颜只赶上军训的尾巴,队伍早就规划完毕,别人已经整齐划一,她潦草跟上节奏,也不能参加最后的检阅仪式。

康颜和一众请假的同学坐在观礼台,别人玩手机聊天打游戏,她只能看着台下一丛丛生气蓬勃的队伍发呆。太阳晒得鼻周又辣又疼,她摸了摸鼻尖,摸掉了一层死皮。

军训完后,康颜和舍友们混了个脸熟,虽然彼此还有些拘谨,好歹知识水平相当,沟通起来也算无碍。

开学第一课,四个小班整合成一个大班授课,王老师让同学们依次上台自我介绍。康颜趴在桌上,看人们登台谢幕,仿佛走马灯般浏览了一页页人生片段。有人滔滔不绝,有人沉默寡言,有人嘻嘻哈哈地跑上台,有人扭扭捏捏地挪上台。

康颜忽然想起前些年文化四进,不知哪儿来的艺术团坐在大篷车,领头的大喇叭宣传国家政策,身后的艺术家敲锣打鼓。看起来热闹非凡,也仅仅是看热闹,热闹完了各奔东西,一地残渣烂壳,狼藉不堪。

等康颜从回忆中抽离,她听见满堂哄笑声。康颜抬头,讲台站着个年轻男孩,柴瘦干瘪,满脸通红,操着乡音把话说得磕磕巴巴:“…是来自岩红乡滴娃儿。”

有人小声交谈:“我发现山城人都喜欢讲方言,网上听着挺可爱,现实听着好逗。”

“帅哥讲才叫可爱,丑男讲那是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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