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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王府(1 / 2)


江怀璧怔住,她的志向?

或者说她的愿望吧。

小的时候,她的愿望便是庄氏能够对她温柔一点,她也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在母亲的怀中撒娇。

日复一日的认真学习只是希望母亲能高看她一眼,她曾无数次站在母亲的院外,迎着凛冽的晨风,一声一声地背诵夫子所教的文章。也曾在妹妹撒娇的时候恭敬守礼地站在一旁,只希望母亲能赞她一声,然而便是这小小的愿望,也一直未能实现。

后来年龄稍微稍大些,江老太爷要求得更严格了,也入了明臻书院,她的愿望便是每次都能取得好成绩。她那时候对责任还没有特别大的压力,只是不想让祖父和父亲失望。

要说起来祖父要比父亲严厉,却也很少打骂她,实在气急了只会让她跪祠堂。在书院中她优秀地令所有夫子赞叹,从未挨过戒尺。

这一点曾令所有同窗羡慕,然而除了身边最亲密的人,没有人知道她在习武时受了多少伤,从十二三岁时开始,出门各种刺客还有各种下毒诱惑,她将所有的伤痕都死死隐藏住,展示给所有人的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江家嫡子。

直到有一天在沅州,祖父和父亲将她带进祠堂,将已经重复多次的江家历代兴衰一字字郑重再次讲给她,她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才知道这些年起早贪黑的学习都是为了什么。从那以后,落在她肩上的责任便是护好整个江家。

江家的子嗣中属江怀璧这一辈人最稀薄,江老太爷的嫡长孙出自二房,然而江怀远出生便有不足之症,后天又命途多舛,身体孱弱见不得光,下一代便都交给了江怀璧一人。

她一次次的回头只知道自己肩上的重担,至于志向?若为男儿身,当建功立业,然而她有意入仕仅是为了护着父亲,将江家的荣耀延续下去,并未曾感受到一丝快乐;若为女儿身,便满心期许着得遇良人情深义重相夫教子一生无忧,然而她自穿上那身衣袍起便没有了选择。

尽管如此,迷茫也好,疲累也罢,她却从未退缩过。

眼睁睁地看着这浑浊人间,将自己生生逼成了一个冷漠无心的疯子。

那以如今的身份呢?

“秋闱已过,自然是三年后春闱入仕。”

沈迟问:“那以后呢?就像你父亲一样,在那官场上纠缠不清,你死我活地争到死?你父亲好歹还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年少轻狂娶了个合心的妻子。那江怀璧,你呢?你若要为江家延续香火,也总得娶妻吧。我一直好奇,你的年少轻狂呢?”

她的年少轻狂呢?她循规蹈矩,丝毫不敢逾矩,小心谨慎地走到如今,回头看竟没有可回忆的事情,平平淡淡冷冷清清,一如她的性情。

有些东西忽然坠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尽量保持理智,不过片刻便双目清明。

脑海中所有混沌往事一扫而光,似乎所有都平静了下来。

附近的花草在夕阳下熠熠闪光,初夏和暖的风在花草上拂过一层彩色的波澜,樟树的叶子在头上轻轻地响,马儿静静地立着,耳朵时不时动一动,眼睛似乎也在凝望着夕阳。

“走吧。今晚之前赶到城中,越早办完越好,”沈迟起身去牵缰绳,又回头道,“丁瑁此人比晋王还精明,且不好惹,我们估计得费一番心思。”

当两人已经上了马,便开始加快了速度,前路仍旧平坦无阻,江怀璧稍慢些跟在沈迟后面,看着他的身影在夕阳里穿梭,忽然就想起了萧羡。

萧羡也是无拘无束惯了,但他却没有这么多心思,整天倒也乐乐呵呵地过着。前天听父亲来信说了周、方、阮三家的事情,也不知有没有牵连到萧羡。左右萧羡他父亲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落井下石的事情,只怕若他又说了些什么,陛下恼了萧家。

还有萧羡的婚事呢?若没猜错,应该快成婚了。说不定她这次回去还能赶上赴宴。毕竟多年知己,还是盼着他能好好的。

“江怀璧,我记得你记仇记得狠。你知不知道我也记仇的。”沈迟稍微放慢了速度,想了想还是跟江怀璧解释道,“大约五六年前吧,那个时候晋王府与永嘉侯府关系还算亲密,丁瑁跟着晋王也常在侯府走动。因着他智谋过人,母亲非常欣赏他,若有要事商议都会让他立在旁侧出谋划策,他也未曾让母亲失望过。”

“然而有一次似乎是发生了什么误会还是其他,府中人传言丁瑁与母亲身边的婢女不清不白,母亲当即就变了脸色。但碍于情面还是将那婢女赐予丁瑁,丁瑁自然不敢收。几番推辞下那婢女脸皮薄觉得丢了自己的脸也丢了母亲的脸,竟自缢了。母亲自那以后便对丁瑁没有好感了。”

马儿速度不减,两人却奇迹般地默契,始终保持在同样的速度上。

江怀璧问:“总不会就因为这件事长宁公主就对丁瑁起了杀心吧。”长宁公主厉害归厉害,却还没有到不分青红皂白、心胸狭窄这种地步。

沈迟没有转头,只是继续道:“那自然不是。是今年的事。晋王进京后与母亲小坐,言谈中对秣陵海家的权势非常非常看重。”

江怀璧接道:“所以就有意让宜宁郡主与海家联姻?”

“看来你知道了。不错,这主意是丁瑁提出来的,母亲当时便很愤怒。没想到之后便听说海家在陛下面前也提到了这件事,母亲觉得是晋王所为。小妹知道后自是不愿意,那几天脾气大的很,偏偏丁瑁竟敢私下劝解小妹,母亲得知后便能猜到这件事必又是丁瑁的主意。然后便起了杀心,若非顾着晋王的颜面,早就剁了他了。小妹可是母亲的心头宝,如何容得他这样算计!”

后来两人便都知道了,长宁公主假借海鱼之名让沈迟下江南去找海家解决此事。

然而沈迟一出手就废了海逊这个人,不漏丝毫端倪,于海逊的性情来说合情合理。

想起海家沈迟就开始抱怨起来:“你是不知道那个海家,老大在北境舍生忘死保家卫国,一身的力气谋略,家里人疏于练武也就罢了,竟还开始做经商的生意了!那海逊做生意染了一身的腥味儿,还总在秦楼楚馆里待,唉……得亏我妹妹没嫁过去,要不然得受多大的苦。”

江怀璧默了默,忍不住道:“宜宁郡主若是真嫁了海逊,怕是海逊早就没命了。”

沈迟:“……”

也是,以沈湄的性情,海家怕是管不住她,只会一团糟。

两人沉默片刻,不约而同都加快了速度。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四月已过去一半,无论是哪一方都再也耗不起时间了。

.

景明帝将三家的事情交给江耀庭后,三家却毫无动静。按理来说自家人落难,家人都该求个情什么的,然而现在却是安静得很。

周蒙自知儿子行为的确不妥,已先慌慌张张递了封折子请罪,并适时告了“病假”,周炜的事情即便他能解决他也不会出手。周炜与周烨不同,长子自小到大很少让他操心过,一家人的厚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然而不成器的老.二实在是个惹祸精,周蒙在严加管教的同时,已经习惯了让他自食其果。

方恭碍着面子一直不肯开口,他与江耀庭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为了自家儿子的事情去低下头求情的事情,他可做不来。更何况,这件事是景明帝吩咐的,说不定暗中盯着呢。是以他也安安静静,却并没有请罪,而是任凭江耀庭处置,自己则如常办公。

阮家……阮晟自己本来就是顶梁柱,这顶梁柱忽然倒了,阮府乱作一团。

阮晁没了哥哥的管教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半,一天到晚四处游荡。阮懿欢心中焦急,可是劝解二哥他也听不进去。她想去寻江初霁,却又怕太过惹眼,依着记忆中母亲治家的样子尝试着理家,倒也将阮府治理得井井有条。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

锦衣卫查出前段时间针对江家的事情是三人密谋栽赃陷害,确认杨氏为暴毙而亡。而周炜和方文知因年少初犯拉出去各打了五十大板放回去思过,阮晁则是降了官,虽说只降了一级但要是想再爬上来可就难了。

处置结果由景明帝点头同意。众人皆知这件事是景明帝故意放水。这件事往轻了说是年少无知,重了说可就是勾结党羽了,景明帝素来对这些事尤为敏感,此次却雷声大雨点小地放过去,众人也都是心中疑惑。

但并没有人说出口。

周蒙一声不响地窝在家里“养病”,方恭正兢兢业业地干着自己的事情,江耀庭刚刚处理完,内阁安安静静,下面谁敢多言?

难免有人会想景明帝会不会事后算账,但江耀庭心中却知,这样的结果才是景明帝想要的结果。他用庄氏的事情做威胁,不想伤了周家和方家的颜面,又不愿放过那几个触碰了他底线的人,所以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江耀庭。

轻了重了都不合圣意,江耀庭可真是为了这件事绞尽脑汁。阮晟其实都不必理睬,既然是在朝官员,该降的降。关键是周方二人,有家世,轻易还碰不得,按着景明帝的脾气来两人脑袋都别想要了,但是显然景明帝并不想因为两个人而伤了两家,所以还是给个教训好了。

其实景明帝自己觉得还是有些轻,杖责一百的话还没说出口就闭口不言了,这一百杖,若打死了可就不好了。罢了,时日还长,若再有什么异常,一并算了便是。他可是睚眦必究之人,账是可以慢慢算的,路途还是漫长的。

江耀庭总算松了口气,解决这件事简单地让她心惊,然而还是平静下来了,也不知江怀璧在晋州怎么样,他还是送了信过去,虽未明说,却在信中点了几句。

.

江怀璧与沈迟二人到达晋王府时天色已晚,从外面可看到晋王府中灯火通明,很显然沈迟并不打算光明正大地走进去,而是在王府西墙附近观察了一会儿,注意着里面巡逻侍卫的情况。

江怀璧看着他在墙头趴了一会儿,还没有动静,轻声问:“如何?”

沈迟皱眉:“侍卫一刻钟换一次班,然而还是两波人交替着来,人还多,不好进。”

以他们两个的能力,从最偏僻距离前院最远的西墙附近一路准确地摸到丁瑁的房间,还要避过所有侍卫,将老奸巨猾的丁瑁一举拿下绝非易事。

“无论如何,今晚都要得手,错过今晚,一路上的消息晋王便都知道了,”沈迟从墙头上一跃而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还要保证丁瑁是正常死亡。嗯……至少面上看着正常的。否则晋王很容易就能查到是我们做的。”

江怀璧颔首。看着高高的墙开始沉思,这大半夜的下人也不走动,而且巡夜又严格,可比上次混进皇宫要困难,而且里面也没有一个谈条件就能放过她的景明帝。

沈迟忽然道:“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我记得南边似乎有个缺口。”

江怀璧跟着他走,有些疑惑,“缺口?”

晋王府怎么可能有缺口?这么大的王府,哪处出了疏漏,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风险可比寻常人家要大的多。

沈迟压低了声音道:“我在晋王府住过一段时间,将王府里面里里外外都看遍了,连墙角都没放过。……但是那个坍塌了的墙角似乎是一年前破的了,我们先去看看吧,暂时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王府外也是有巡逻侍卫的,只不过西边人数少一些,而有缺漏的南边大概会多一些。

两人一路摸到了晋王府南面,南面开了个小门以供府中采买进出,而此时进出的人寥寥无几,木门紧锁着,还有侍卫定时巡逻。

“现在怎么办,你快想办法。”沈迟低声问。

江怀璧沉默片刻,“我看王府中如今灯光还亮着,应该是有人走动的。再等等看?”

沈迟气结:“就是因为不想等我们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这边的……”

正说着,木门忽然“咯吱”一声,却不见人影,只开了一条缝。

两人都瞬间警惕,闪身躲进一旁的树后面,安静下来紧紧盯着门,只见从门缝里伸出一只小手,应该是个孩子。

接着门一点点打开,木门尖锐的声音此时被压着,声音如同蚊蝇。那孩子小心翼翼地将头伸出来,然后看了看外面并没有人,便整个人从门里挤了出来。

六七岁小孩子,半夜偷偷摸摸出来还知道遮掩,批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一袭可看见一张白嫩清纯的小脸。年龄虽小,模样却生的娇俏。显然孩子对南门很熟悉,出了门后转身关门,木门又发出一声响,还有轻微的链子声响。她径向王府外跑去,孩子刚走后片刻,便有一队侍卫来巡逻。

然而两人都看到那孩子跑着跑着似乎从身上掉了个什么东西,坠在草丛里发不出一点声响。

等侍卫走后江怀璧低声问:“那孩子是何人?”

沈迟饶有兴趣地笑笑:“晋王独女,名唤秦妩,晋王妃陆氏嫡出。我在晋王府时经常能看到她,被两人娇惯着淘气得很,整天闹腾。这次八成是偷偷跑出府玩了。”

江怀璧略一惊,晋王看上去十分严肃的一个人,竟还娇宠女儿!她一直都觉得父亲是这样一个人,母亲陆氏又是名门闺秀,这孩子怎么的也得是个温婉淑女才是,居然还可以这么养,真是少见。

晋王她记得似乎是有一个女儿,之前在京城还见过,那张笑嘻嘻的脸很是招人喜,然而秦妩在看到她后竟然还是被她的冷漠吓到了,搭了一句话就再也没说过。也许正是因为她的性子活泼,在景明帝和周皇后面前爱说话,虽然今年才七岁,却已经封了昭宁郡主,名头挂在那,即便年龄小些也没人敢低看。

现在侍卫已经走了,两人从树后面出来,江怀璧不急着去门那边,而是去草丛里捡了秦妩掉了的东西。

沈迟也凑过来看。

掂在手里还有些重,一块精致的小帕子裹着,打开帕子,里面方方正正一块印章在月光下闪着光。

晋王秦珉金印。

两人齐齐一愣。晋王金印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

江怀璧忽然想起一件事:“你那一晚不是对我说晋王与百越暗中勾结,有金印为证么?”

沈迟回过神来,略微尴尬,但语气依旧理直气壮:“我当初说的是带有金印的书信,书信!那些书信我暗中留了几份,以作证据。但这金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一概不知。”

秦妩究竟要干什么?或者说,她是被人利用,盗出这金印?那晋王知不知晓?

“我们没有时间去想秦妩了,还是先进去再说。否则侍卫马上就来了。”

江怀璧点点头,将金印收了起来。两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才知道为什么那小丫头只开了一条缝,原来里面有铁链,不过铁链松散了比较长,两人还是能挤进去的。

动作放轻些,声音尽量小一点,铁链用手托着,木门发出的声音与秦妩方才的差不多大,在寂静的夜色里有些刺耳。

江怀璧先进去,然后伸手将铁链扶着,等沈迟也进来。

谁知沈迟头从下面伸上去时碰了一下江怀璧的手,江怀璧条件反射要丢掉,沈迟眼疾手快接住已经被暖的有些热的铁链,但是还是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声音。

“是小妩回来了吗?今天怎么刚出去就回来了?”应声而起的是忽然传来的一声疑问,嗓音有些干枯沧桑,还有些沙哑。

两人顿时愣在原地。

然而那老人从旁边一间破落的小房子里拄着拐杖走出来时并没有对二人有什么惊讶,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一样。

老人慢吞吞地走着,两只眼睛浑浊得黯淡无光,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握着拐杖。

江怀璧知道,这老人失明了,但年龄这么大了耳力倒是不错,她祖母生前最后那几年寻常人说话都听不清。

这老人与秦妩是什么关系?秦妩在王府里是主子,这老人对她的称呼倒是亲切,两人的关系应当不一般。

二人哪里敢答话,轻轻地从老人身边绕过。谁知老人却说了一句:“小妩带了人回来?你父王交代过,不能带外人回来的,你啊……”

两人不敢停步,快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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