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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网文时代(1 / 2)


晚会正式开场前,两人作为公司最高领导,少不得要和一大堆人寒暄客套,一套流程走下来,向晨都不敢再在会场里呆着了,怕谁又来找他闲聊,天少便和他一起躲到了后台的休息室里,正好准备一下他们等会的发言讲稿。

晚会按时开始。他们请不起明星,但好歹请了专业的主持人,一切流程井井有条。第一个环节是颁奖及作家代表讲话,奖项不多,却代表着来自平台与读者的肯定,每一个拿到奖项的作者都肉眼可见地喜悦而激动。

天少也有个奖要领。刘哥的意思本来是不秋草也该给颁个奖,《完美造星计划》是他离开星辰后开的第一个坑,意义重大,怎么着也得高调表一个态,给那些山寨的某某第一人看看。对刘哥的心意,向晨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天少的《西风不识相》在平台上线时就开了,至今连载了已有好大半年,剧情进度已经非常成熟,数据也有目共睹,每个月都是销冠,他不拿奖说不过去。而向晨的《完美造星计划》这开了才多久,凭着大神的咖位强势空降,怎么说都过分了。

天少深知向晨不在乎这些光环,甚至有点避而远之。“拥有”的同时也是一种“占据”,一个人拥有了什么,什么便也占据了他。多少前车之鉴表明,对于一个创作者,名利过度往往是才华杀手,惬意的暖室是腐虫的温床,越是风刮雨打越能令人振奋,越是幽深寂静越能让人清醒。

两人在安静的休息室里独处,隐约能听到前台传来的声音。一个个作者领奖、发言,在各个题材的作者中,现实主义题材的作者十分突出地人丁单薄。

“哎,所有平台都响应国家号召,鼓励现实主义题材,看来也没什么卵用,”天少说,“还是没人写。”

也不是真没人,就是少,基数少,精品就更少了。

“网文读者的年龄层本来就不喜欢现实主义题材,”向晨说,“而且,现实主义也最考验火候。文似看山不喜平,在大师笔下,生活的一点一滴都是精华,功力不到位,提炼不出精华,就只能用夸张的剧情去掩盖底下的苍白。真逼着他们写现实主义也写不出来,穿透力不够,再现实也只是浮于表面,只会让人更加厌烦,还不如就狗血吧。”

“哈哈哈,”天少笑道,“向董说得对,狗血使我快乐。”

“你那天问我,”向晨忽然道,“我的主题是什么。”

不止是那一天。还有那一夜,在D市的酒吧那一夜,天少半醉半醒间柔情又犀利地问他——他为什么写作?

他想了很久。现在他可以回答他了。

以前,他想过很多理由,为名,为利,为他人,为世界,甚至为了身后千秋之誉。

不。都不是。是为了自己。

为了过另一种人生。为了对抗虚无。为了想明白我为什么活着。

为了想明白什么叫活着。

对于一个创作者而言,作品就是目的本身。他每多写下一部作品,就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到了作品里。这副血肉之躯,是在生存和欲望的驱使下活着。而作品也是自己,是另一种意义的自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活着。文学是戴着镣铐跳舞,活着也是如此。

人是多么无力,一出生就被定下了大半的命运,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能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激情澎湃的口号,而就连那些“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他们对命运的掌控也是有限的,他们的努力只能在历史与环境的一方框架里懵懵懂懂地横冲直撞。

这是根植于一切自由背后的限制,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却不是谁都看得清。所有选择都是有限的选择,所有梦想都是被限制了的梦想。人们以为自己在做问答题,其实只能做选择题。看似不限量供应的鸡血,打完这一剂,也就见底了。

能够最大限度摆脱这种限制的途径,就是通过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去创作,去亲手开拓一个完全由自己构造起来的世界,去体验任何一种自己想过的生活。这样,他就好像不止活了这平淡而单调的一世,他仿佛活了许许多多世,走过许许多多的路,体会过许许多多的爱恨情仇。写小说,本质上就是在经历另一种人生。

在他的文字里,他就是造物主。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阻止他——除了想象力的尽头。他的力量,永无止境。

而最好的作品,也许要用一生去酿造。

敲门声响起,程圆圆轻轻推门,探头探脑,“天总,准备到你上场啦。”

“行,”天少朝她打个手势,“马上。”

程圆圆退了出去,休息间里又只剩两人。

“去吧。”向晨笑道。

天少看了他好一会儿,正要转身,向晨叫道:“等等。”

天少停步,向晨走过去,给他拉了拉领带,又抓起他的手,把他的手表仔细拨正。

天少怔愣地凝视着向晨认真的模样,清楚地看到向晨手腕上那一块百达翡丽星空表。这是天少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兴许在那时候,在那遥远得似乎还很纯粹的时候,这份礼物,就代表了某种不纯粹的未来。天少自己也说不清楚。人的心,从来都是连自己也很难懂的。

“你觉得,”两人离得很近,所以天少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不愿浪费一点能量,直奔向晨而去,“我变了吗?”

向晨抬头,与他对望。

“变了,也没变。”

天少笑了,“你这人,就是不讲人话。”

“我呢?”向晨反问,“我变了么?”

天少思索片刻。

“变了,也没变。”

他们都变了,也都没变。

他们写作,是为了自己。为了改变自己,也为了不让自己被改变。

向晨一度很害怕自己会变,也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变了,真的从墨香堕落成了铜臭。这一路以来,他学会了与市场讲和,学会了在这个世道理性而聪明地求存。可现在,他明白了,也确定了。他没有变。也许有些东西是变了,但那只是他的外在,他用世俗为自己披上一层铠甲,他拼尽全力地修炼一身外化而内不化的功夫,他懂得在某些方面更柔软的同时,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某些方面须更加坚定,自己坚守的底线,一步都不可逾越。他什么都可以妥协,什么都可以让步,需要他去承担的责任,他就去承担,但他的所思所想,他创作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部作品,始终是最真挚的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东西。他这辈子,为很多别人而活,内心深处,仍是为自己而活。

他没有变。

三十而立。让他而立的,不是那些从头至尾加身的荣耀,而是在拼命追寻了那么多年的自由后,他坦然地接受了生而为人的不自由,坦然地接受了戴着镣铐跳舞的枷锁,然后在这样的枷锁中,永不言弃地挣扎,永不言弃地打破束缚、向往光明。他将全情投入,也全力以赴地跳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他没有变。

*****

一切整理就绪,向晨微笑,“去吧。”

“好。”天少点头。

天少气宇轩昂地走上舞台,以作者的身份简短地发表完获奖感言后,再以可道文学创始人的身份展述公司的未来。

明年开始,可道文学将正式推出“可道文学奖”,力求将它做成一个公平、公正、公开,不迷信权威、也不盲目以市场为主导的网络文学奖项,尽管这件事从来就不容易,业界也有过许多不成功的例子。路漫漫其修远兮,他们将继往开来,薪火相传。

可道文学还将投放一些目光到慈善领域,尤其是教育方面,让优质的课外阅读跟上教育体系的步伐,而重点关注对象依旧会是教育条件落后的区域。向晨支教的时光虽已过去很久,但他从未忘记过那段日子,和那些孩子。在这方面,他也许没有办法贡献太多,只能尽力而为。

最后,天少回忆起他和向晨的第一次见面——向晨说,我有个一亿的项目想跟你谈谈。然后他就上了贼船。

全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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