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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沧海(2 / 2)


向晨和天少一左一右架着他,艰难地走向停车场,又艰难地把他塞上后座。看聂盟这基本不省人事的样子,向晨怕他途中磕着脑袋,或从座位上滚下去,便特意也坐了后座,好照看着他。

“现在咋整?”天少从后视镜看看两人,“先送他回去?”

“嗯……”向晨想了想,抬头问道,“你知道他住在哪么?”

天少一懵,“我怎么会知道?”

“哦,”向晨说,“我以为你们很熟。”

“你在逗我,”天少说,“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住哪。”

“不知道。”向晨说。

天少:“……”

天少:“你们大学到现在的交情是充话费送的吧?”

“我说了,我们没什么私交。”向晨说,“一直是同事关系。”

天少想嫌弃向晨的同时又禁不住有点小窃喜,一意识到自己心术不正,他立刻板直面孔,义正词严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处置他?”

向晨看着他。

天少:“……”

天少:“他家里人你也不认识?”

向晨摇头,“他好像是一个人住。”

天少:“女朋友呢?”

“他没提过。”向晨说。

两人默默对视,从聂盟喉咙里发出的呓语连绵不绝,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嘀咕些什么。

“翻翻他手机的通讯录。”天少说。

“有道理。”向晨恍然大悟,往聂盟身上看了看,伸手探进他的衣兜。

衣兜里不见手机,只有烟盒和打火机。向晨只好小心地把手往聂盟的裤袋里钻。

可聂盟这个君临天下一样的坐姿恰好把裤子撑得很紧,向晨在那纠结了半天也没找到正确的打开方式,天少在前边等得实在不耐烦,正要说话,聂盟突然乱动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空间里坐了两个一米八几的汉子,聂盟这一折腾,向晨退无可退,脸色顿时就不对了。

“……咋了?”天少立刻有所察觉。

“对不起。”向晨这句诚恳的道歉大概是对聂盟说的,尽管说不说区别不大,“我好像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天少:“……”

天少:“……”

天少:“……”

天少:“……?!”

天少啪地打开车门,一个箭步从驾驶座钻出来,又啪地打开后座车门,不容抗拒地朝向晨一招手,“你出来。”

天少那一脸“放开那个家伙让我来”的神态让向晨不敢说不,乖乖地退了出来,换天少钻了进去,噼噼啪啪一阵搜,连抽带拽地找出了聂盟的手机。

向晨站在车门外鼓掌。

掌声响到一半,空气又沉默了。

聂盟的手机上了锁,而且没有人脸或指纹识别选项,只能输入手势或数字密码。

天少随便试了几个比较大众的手势密码,全部无效。

天少抬头看向晨,向晨低头看天少。

车子悲戚地上路了,开往向晨家的方向。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带他回向晨家过一夜。酒店天少不是没想过,但向晨怕聂盟一个人死在那都没人发现。

聂盟总算安生了好一阵子,大半段路程里都没人吭上一声,天少满腹心事,考虑着聂盟到了他们家该往哪搁,让他睡一夜沙发?还是……把自己房间让出来,然后他回家?

那样一来……岂不是只剩下向晨和聂盟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了?

卧槽。

天少这么一想,又觉得有点对不起聂盟,聂盟的市场部一直被调侃是公司里平均颜值最高的地方,可天少都和程圆圆传出绯闻了,聂盟连绯闻的边儿都沾不上,他揣摩谁都不该揣摩聂盟。可是……这种事,谁说得准呢?10年前,不,1年前来个人跟天少说,他可能会对一个男人动心,天少能当场把人打死。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走了之后大可以眼不见为净,向晨爱怎么浪怎么浪,和刘哥凑一对他都没意见。可他一天还在,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

尤其是一想起向晨和聂盟流露出别样默契的那些时刻,天少掰断方向盘的心都有了。

不知是不是天少过于强烈的脑电波干扰了聂盟的睡意,聂盟又有动静了,东挪挪西晃晃,像摊烂泥一般巴到向晨身上,向晨被他的酒气熏得生不如死,推又推不开,下一秒,更恐怖的事来了,聂盟喉头一动,一副想吐又吐不出的样子。

向晨和天少都吓了一跳,“我靠靠靠靠靠靠——”天少嚷起来,“别让他吐我车上——”

“呕——”

天少:“……”

向晨:“……”

天少:“……”

向晨:“……”

这不是呕吐的声音,这是友情破碎的声音。

两人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挣扎进家门的,向晨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聂盟精准地全往他胸前吐了,万幸没对着他的脸,不然聂盟将在神志不清中一命呜呼。

聂盟自己也脏得一身狼藉,向晨把外套反卷在手里,皱起鼻子看看聂盟,说不清这会儿是聂盟更臭还是自己更臭。

“你去休息吧,”向晨对天少道,“他……我来处理好了。”

“你自己怎么处理?”天少边说着,揪起聂盟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拖,“愣着干嘛,来帮把手,我不想跟这家伙过二人世界。”

还是在浴室里。

聂盟被挨着墙壁放着,两人蹲在浴室里,天少长吁短叹,“我这当的什么总裁啊我,居然要伺候一个大老爷们洗澡……我妈要是知道她儿子日子过得这么凄惨,可不伤心死她老人家。”

向晨把漫到嘴角边的笑忍了回去,看看聂盟,说道:“他也是为了我们。”

这是实话。天少顺着向晨的视线,一同打量瘫在一边的聂盟,一时心生唏嘘。

两人给聂盟脱去沾了呕吐物的外衣外裤,拿毛巾给他擦脸擦身子,又用吹风机给他吹干不小心弄湿的头发,给他套上睡袍,最后把他扛到天少的床上,让他四仰八叉地往上一躺,被子给他一裹,总算完事。

两人站在床边默默地审视自己的劳动成果,像两个刚照顾完叛逆期熊孩子的老父亲。

“我说,不科学啊,”天少提出酝酿已久的疑问,“这丫比我还能侃的一人,居然也没几个交往密切的朋友什么的?”

自他们从饭局离开,到现在已过凌晨三点,聂盟的手机是响了好几次,信息也不少,但都是公事,或酒肉朋友那些可应可不应的邀约,完全没人发现他醉生梦死了大半宿,至今还未回家。

“聂盟是个前院大开,房门紧锁的人。”向晨说。

天少看向向晨。

向晨也看了看天少,解释道:“他就是这样,路过的人好像都可以进他院子耍耍,很容易交上酒肉朋友。”

后面的话他没有往下说,其实也不用再说。天少也发现了,聂盟看似外向,实则极其慢热,不知是一种商人的狡狯天性,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聂盟就算在跟人说真话的时候,也永远不说全部的真话。他谈得最多的是钱,是名,是利,是吃喝拉撒,是充满烟火气的人生在世,他从来不怕被向晨挤兑他俗,他从不否认自己的俗。

而不是每个人都察觉得到,一旦来到某条线,他的那道房门不仅推不开,甚至连一丝光线也透不出来。

天少忽然直直盯着向晨。

“怎么?”向晨茫然。

“你呢?”天少问。

“我?”向晨还是茫然。

“你是院门退敌十里,房门也死活打不开那种?”天少笑道。

“我的房间你都睡过了,”向晨说,“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的么”

“呵。”天少冷笑。

不过,这也是真话。如果说聂盟外热内冷,向晨——至少对天少来说——就是外冷内热。聂盟对朋友不加筛选,向晨的爱恨却很分明也很直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愿不愿意和一个人待在一起,一目了然。认识向晨以来,不论熟的不熟的,不少人有意无意透露过对向晨的心思深沉感到发怵,天少却觉得,他才反而是最简单的那个。

两人说话间,聂盟不知梦中受了什么刺激,大大地翻了个身,被子被他卷了起来,近一半的身子也探出了床铺边缘。

向晨走上两步,把聂盟推了回去,再给他盖好被子。天少注视着向晨的一举一动,不由道:“还说你们只是同事关系?”

“确实只是同事关系。”向晨说,“应该跟你说过吧?我们是在学生会认识的。”

学生会只是向晨大学生涯的一部分,此外,向晨还加入了社团、支过教、打过工、做过志愿者,还办过校刊、参与过校园主持人比赛的组织等等。他和聂盟相识是在大一,两人在校学生会的外联部里被分到了一组,似乎是特意让有经验的学长带带新人。就在他们第一回出外勤时,向晨首次见识到了聂盟不要脸的威力。

“他干了什么?”天少听得津津有味,迫不及待追问道。

“现在想想没干什么,”向晨说,“就是直接走进人家店里说要见经理,他长得又比较老成,当时那气场……店员以为是上头的领导来视察。”

“哈哈哈哈哈哈——”天少也不顾自己的笑声会不会吵醒聂盟,“后来呢?”

“后来,”向晨说,“被赶了出去呗。”

然而,最后他们还是拉到了赞助。

那件事给向晨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之后,聂盟又风风火火地搞了很多事情,天天东捣鼓西闯荡,满世界蹦跶,还没少拉上向晨。聂盟对向晨的印象也很深,一直想撺掇他跟着自己混,无奈向晨就是不吃他的洗脑。再后来,上了大三,向晨要专注专业考试,提前退出了学生会,两人见面机会骤降。再到大学毕业,就彻底分道扬镳了。

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再见面,但就向晨所知,聂盟的风风火火始终没停下来。别人是屡战屡败,他是屡败屡战。这么多年来,他冒出过多少个想法,就几乎失败过多少次,向晨当年就说过他,他是十足的冲动型人格,别人的主意还在萌芽阶段,他已经冲刺到百米之外了。

“我们当年有个梗,”向晨禁不住笑道,“不谈钱,义薄云天关二哥,一谈钱,一毛不拔葛朗台。说的就是他。”

而且聂盟能在这两者之间切换得毫无违和感。他当年的事迹直到现在都仍是个传说——没有什么事能让聂盟主动掏钱,哪怕他暗恋的姑娘在场,也不例外。

“哦,”天少恍然大悟地点头,“单身的人果然都是有原因的。”

说完这话,他又一阵心酸——说得好像他们俩不是单身狗似的。

“他是我们大学那群朋友里最能拼最能闯的人,”向晨说,“也是我见过执行力最强的人。”

放得下脸面,担得起失败,现实再灰头土脸,也浇灭不了他丝毫冲劲,这些,恰是向晨最佩服聂盟的地方。

所以,他也不介意聂盟失败过多少次。他们需要的,正是有魄力直面失败的人。

而今,十多年过去,他和聂盟好像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他当初认识的那个聂盟,穿着寒酸,对别人抠门,对自己也抠门,言谈之间却气宇轩昂、俯视天下,所有人都当他是好高骛远、夸夸其谈,只顾坤长脖子遥望远方,却连主动为女孩子付账这种绅士风度都不懂。

现在的聂盟,总算穿得起名牌,戴得起名表,也开得起一辆像样的车了。有了这诸多舒适与便利,他的步伐却没有慢下半分。他依旧那样风风火火,烟尘缠身,每日奔波来往于红尘俗世,为一块面包拼尽全力。

他的面包,就是他的理想。

向晨从来没问过,这么多年,聂盟因他这种与社会格格不入的行事风格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兴许无需去问,他和聂盟纵然道不同,却一样地,从不曾为自己走过的路后悔。

*****

天少的床被聂盟霸占了,向晨本打算让天少去自己房间将就一晚,天少却说什么也不进去,非要睡沙发。好在正是春季,气候怡人,连空调也不用开,向晨便由着天少去了。

两人都睡了不到5个小时,就又得爬起来上班。聂盟还在呼呼大睡,向晨自作主张地给他批了一天假,两人便撇下聂盟出门了,只在微信给他留了几条信息。

向晨回到公司先喝了杯咖啡,这才提起点精神,但这咖啡时效不长,也可能是他这一年来喝得越来越多,有了抗体,一天还没过去一半,便止不住地疲乏。

向晨往空了的咖啡杯看了看,拿起内线电话召唤程圆圆,却发现程圆圆不在岗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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